新光榮照相館
台南的二二八紀念館在舊台南州議會的建築裡面。這棟戰前的典雅建築位在台南文學館的旁邊,以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台南市民意代表們聚集開會的市議會所在,現在回復原本古典的樣貌,一樓是二二八紀念館,樓上作中西區圖書館的空間使用。
建築的二樓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展覽。這個展覽將一間面臨關門命運的傳統照相館,以近乎原貌的方式保存下來,無論是店面的擺設,暗房、工作室,都講究地保留原來的樣子。就好像是把過去的一個時空切割下來,在這裡永久保存一樣。
在影像幾乎都使用數位保存的現在,從底片沖洗照片的照相館也漸漸的走入歷史了。文溫德斯的電影「我的完美日常」裡,役所廣司飾演的主角平山,在車上使用卡帶聽音樂,並且拿底片拍攝的照片去沖洗,沖洗好的照片放進鐵盒裡保存,這些畫面在現在看來都像已經消逝的風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遺世孤立感。
不久前才讀了一本書「從前從前,有家金淼照相館」從一間小鎮照相館,講述從戰前到戰後的歷史故事。一張一張的照片就是講述故事的最好材料。照片在剎那之間切割保存下的時空,毫無虛偽,並且不帶偏見地保留了當時的一切。
為什麼拍下這個畫面?創作者的動機是什麼?而實際上它又紀錄下什麼作者意圖或未意圖的訊息呢?每一張照片都令人充滿遐想。
畫面中的景物已經人事全非,但是照片裡的人物還在笑著,帶著永恆的無知,永遠不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事,有的時候,我會想自己之所以如此著迷於按下快門,是否是為了保留這一幕又一幕寶貴的純真。
按下快門的時候,你明明知道觀者永遠不會按照你的觀點來看,甚至是你自己在之後都不會,但是在那一瞬間就是很想保留什麼,某種珍貴到無法留存的物事。
那一瞬間的自己。
以前的照片可能不像現在,只要一瞬就能完成,曝影的時間一定比現在長很多,那張牡丹社少女阿臺的紀錄照片,還需要一隻超礙眼的手在上面按住少女的頭,讓她不會亂動。我好奇在這之前那位氣急敗壞的攝影師究竟浪費了多少張底片。
當時幾乎每座小鎮都有像金淼這樣的照相館,而這些照相館的老闆也都算是小小的資產階級。農夫擁有的是土地,而照相館老闆所擁有賴以謀生的土地,就是攝影設備、暗房設備,以及美術天份。
金淼照相館從大正到戰後,在楊梅這個小鎮矗立了六十年,而新光榮照相館也默默在南門路的一角,在許多人的生活裡,存在了半個世紀以上的時光。
在我們的生活裡像這樣存在過而又靜靜消逝的事物實在是太多了。包括我們自己,無論如何努力,總有一天也會被遺忘,就好像未曾存在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這個照相館的展覽才會如此的觸動我。因為那是一種「姿態的表明」,就彷彿在說,那些我們曾經活過、勞動過、以生命投注其中的,雖然總有一天終將過去,但不表示它們就毫無意義。
「新光榮照相館」的老闆是一位基督徒,他的照相館原本取名叫「榮光」(glory),意指上帝的榮耀,為了更貼近一般人習慣的用語才改為「光榮照相館」。他默默地在照相館工作了一輩子的時間,直到身體的狀況不允許為止。他一定沒有想到,他的工作場所,還有他生命的經歷,有一天會被如此被隆重的保存展示。
這讓我覺得,其實每一個人的生命,每一個人的工作,他所盡心盡力,付出的這一切,都值得這樣的保存紀念,或許在上帝的眼中,都具有這樣值得永遠紀念的價值。
在世人的眼中看為微小、不起眼的,在上帝的眼中,卻具有永久保存的價值。我想像在上帝的家裡是否有這樣的一座博物館,在那裡祂把所有未被回報的善行,即使是平凡的微小努力,都慎重保存收藏著。
在這世上,或許我們不會所有的努力都被正確評價,但上帝那裡有這樣的一間博物館,在那裡有真正的榮光,真正的榮耀,這個想法令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