첫사랑 初恋 12

闵玧其被关了48小时。好在他聪明，懂得周旋，又或者是真的遇到了对学生有同情心的警察，他没有被指控。我们最担心的，会不会被通报给大陆这件事，也没有发生。

但是闵玧其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他爸爸把他从警署接回来之后，就在家关了他的禁闭。之后三个月的集会，他再也没有参加。

2014年的圣诞节，虽然还在“占中”的余波中，但也还是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温馨和宁静。无论是中环的节日灯饰还是尖沙咀的海滨长廊，各种各样的圣诞图案让所有人能够从紧张的政治运动中临时抽身，到消费主义搭建的童话世界里喘一口气。

好在那年圣诞玧智请了几天假，来香港看闵玧其。闵玧其也因此得以从他爸的管控中解放了出来，我们一起去了太平山。

那是我在他出事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其实整个2014年，我也只见过他那一次。毕竟我也没有什么由头可以约他出来，总不能是看电影、逛街、吃饭这些情侣们做的事。我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还喜不喜欢他，这些我也说不清。

可是见到闵玧其的那一刻，鼻子还是一下子酸了，眼泪十分不争气地留了下来。

闵玧其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笑着问我：“你哭啥啊？”

“你管得着吗？我就哭！”我翻了一个大白眼，扭过头不看他。

结果闵玧其像逗小孩一样，弯下腰来非要凑到我脸前。

“你现在哭起来可没有小时候好看了。”

我直接破涕为笑，举起拳头，吼他：“我打你你信不信？”

突然的“打情骂俏”搞得一旁的玧智云里雾里，直接张口道：“你俩又好了？”

“没有。”我立刻回答，抬起的手也自然放下，“有些人就是欠揍。”

那天的香港特别美。在太平山顶俯瞰，整个香港岛和九龙的圣诞灯饰交相辉映。

吃饭的时候，玧智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闵玧其：“你跟那个郑巧熙，是什么关系？”

我这才想起，那个快要忘记名字的facebook女生，原来她叫郑巧熙。

可是我的玧智姐姐，就不能在家偷偷问吗？为什么非要当着我的面？而且我都要把这个人忘了，为什么又非要让我想起来。

“她有对象，咋了？”闵玧其一边夹着菜就回答了，头都没抬。

“她有对象你还追人家？”玧智追问。

以我对玧智的了解，她绝不是没懂闵玧其的意思，只是想逼他说给我听。

“我啥时候追她了？”闵玧其果然急了。

我在一旁一言不发，喝着汤看好戏。

“你没追她，你天天秒回人家？”

“我秒回咋了，我谁都秒回。”

“那你秒回叶子的呢，给我看看？”

“她得给我发，我才能秒回啊！”

玧智说着就一把抢过闵玧其的手机，翻起了闵玧其的聊天记录。

“你这一天哪来的这么多人聊啊，叶子呢，怎么叫我翻这么久？”

闵玧其假意去拦，但也拦不住自己好久未见的双胞胎妹妹，就随她去了。

“接到闵玧智了。Okk。”玧智直接把我跟闵玧其的聊天记录念出来，然后把矛头对准我，“你回我哥就回okk啊？”

那是玧智昨天飞到香港，我们俩最后的聊天记录。后来我就一直只跟玧智聊天，没再找过他了。就连今天约在哪见面，我都是直接跟玧智约的。

我没回她话，只等着她接着往上翻。

“怎么，这个家没有我，你俩就没有可聊的么？”

我最近跟闵玧其的聊天契机确实只有玧智。听说玧智要来，我们俩计划了一下带她去哪玩。不过这也是11月中的事了，11月到12月这一个月期间，虽然期末考试许多都推迟了，但还是有些课程论文要交。

再说，许多事也不是可以在微信上聊的。尤其在他被抓之后，更是什么都不在微信上跟我说了。我也是从facebook上看他发的，才能跟进他的近况，然后作为他几百好友中的一个，给他点个赞，也不评论。

“我去英国交换的offer下来了，一月份走。”

玧智再往上翻到的这一条，是闵玧其十月份给我发的。这条当时我没有回。因为是故意没回，所以后来也不好意思主动跟他说什么。于是只有到了玧智要来，才找到了个“破冰”的由头。

“他跟你说了吗？”这次是我开口问玧智。

“没有。我刚知道，还是从你俩的聊天记录里知道的。”但玧智也不太在意她没有被通知的这件事，毕竟她跟她哥已经分开太多年了。香港还是英国，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

“你咋没回呢？”闵玧其转头看向我。

我没想到他会当面问我，可是他问我，我又不能再不说话。他从没跟我提过他申请的事，一张口，就是offer已经下来了，马上就要走。

“不知道回啥，总不能回okk吧？”

“那你连哪个大学都不问一下？”他倒是来脾气了。

“我知道啊，LSE，挺好的。”当然，这也是我在他的facebook上看到的。

“那你也不问我啥时候回来？”

“不是五月份么？”我轻描淡写答他。

“你咋知道？”

我就是知道。而且我怎么可能告诉他，我是拖朋友问了她在中大的朋友，才确定了这个交换项目的具体时间，是一个学期而不是一年的。

一年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可能不去。

“那你几号走？”

“2号，下周五。”

“行吧，玧智周一走，你周五走。死双胞胎就这么对我。”

玧智是来旅游的，当然本就不是我香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玧智作为最好的朋友，是我整个人生的一部分，无关她在哪个城市。只是闵玧其，我们的人生前二十年，经历过一次岔口，又在我的努力之下重新交集到一起。可是现在，他再一次把岔口摆在我面前。

无论是小时候幼稚的分手，还是他因为父亲的原因被迫搬到香港，还是现在他作为成年人自己作出学业的选择，我不可避免地把自己放在了跟他相关的一个被动的位置。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问过我，就这样做了他自己的选择。

他也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可我就是不喜欢这种不公平。

“你放假了来欧洲玩呗？”闵玧其试探着问我。

“没钱。”我没好气地回他。

我才不要再去找他。就算欧洲好玩，我也要等到我想去玩的时候再去玩，而不是因为他在我才去。而且，我也是真的没钱。

我们那天仿佛约定好了一般，谁也没有提“占中”的事。

回到家以后，闵玧其给我发来微信。先是问我：“到家了吗？”

我回他：“到了。”

然后冷不丁突然来一句：“突然发现，闵玧智把你置顶了。”

“咩？”

“我微信，置顶聊天。”

我直接截图，发给玧智。玧智倒是秒回，跟我说：“顺手的事～”

“那你不愿意就取消呗。”我回他。

“没不愿意。”他回我。

“Okk.”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我又听到了微信提示音。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因为玧智的关系，我们接下来的三天都一直在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甚至去了迪士尼。从看电影开始，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

非常俗套地，闵玧其在电影院里，拉了我的手。我想起来小时候他给我的爆果汽糖，先酸后甜，然后滋滋冒泡儿。

让我没想到的是，出了电影院，当着玧智的面，他又顺理成章地，把我的手牵了起来，好像我们本来就是情侣一样。

玧智看到之后，满脸八卦地笑我。我回她一个“我也不知道为啥”的表情。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他为啥突然这样。

到了后来在迪士尼闵玧其也一直拉着我的手的时候，玧智已经对这件事视若无睹了。只是我自己，好不争气，他每牵我一次，我的心就要狠狠跳一下，然后想着他什么时候松手，下一次要不要主动牵他。

从来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分手，中间莫名其妙了许多年，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把手拉在一起。

来香港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去迪士尼。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玧智，我真的没有想过还可以跟闵玧其一起来迪士尼。他跟迪士尼实在是非常不搭。

那天晚上，在人潮人海中，在玧智专心地拍着漂亮的城堡和烟花的时候，闵玧其小心翼翼地吻了我。

在一阵阵烟花燃爆声和人们的欢呼声的间隙里，他凑近我的耳朵，押着只有我听过的节拍，念出了我记忆中的那句：“我的名字是闵玧其，你的名字是我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