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捲風/龍捲風暴》Twister / Twisters
《龍捲風》Twister (1996) 導演:Jan de Bont
《龍捲風暴》Twisters (2024) 導演:Lee Isaac Chung (鄭李爍)
1996年的《龍捲風》在我記憶中一直不算是特別出色的電影,然而聽閒相隔近30年的續作《龍捲風暴》的製作消息,我內心的某股懷舊之情還是被召喚了出來,也許是從導演楊狄邦連結到《悍衛戰警》(Speed,1994)的八九零年代動作片的印像,也許是主演海倫杭特、比爾派斯頓的某種時代記憶。於是在續集上映前,我特地重看了原版的《龍捲風》,想搞清楚還有多少電影的魅力可以通過時間的考驗。結果是電影本身並沒有超出我記憶太多,它仍然是通俗甚至略顯平庸的災難動作片,但現在我卻更能理解當年喜歡這部片的理由。
續集導演鄭李爍在談到前作時,特別舉了Howard Hawks的《小報妙冤家》(His Girl Friday,1940)為例子,這是好萊塢神經喜劇的範本,一對曾經的戀人或夫妻重新相遇,相互爭吵之下又重燃愛火。《龍捲風》基本上架構在同樣的角色關係下,只是把新聞職場的高速節奏換成了追逐暴風的橫衝直撞,核心命題除了男女主角是否會復合之外,也包含男主的人生選擇(追逐龍捲風或是成為氣象播報員)和女主的喪父幽暗心結。龍捲風除了是自然奇觀橫掃一切之外,也成為一種野性、暴力與死亡的象徵,它帶給兩人激情,又是感情中破壞的力量。
電影除了在關鍵時刻點出這種隱喻關係之外,大部份的時間並沒有對此主題發展太過認真,而是將它做為動作場面的燃料。劇本創造出一個簡單的遊戲規則,角色在以地圖為指引的平原上追逐攔截目標,企圖將測量儀器放入風暴,又不能被捲入死亡的旋渦。楊狄邦對動作的專注體現在一道又一道的關卡,以及不斷升級的風暴規模中。人物動機、自然地景和人造建築三者間創造出的動作迷宮,其風格趣味或可說延續自製作本片的以史匹柏為首的安培林影業。龍捲風的不可預測,以及大量強風和物體的對撞(旋轉的車子,被捲到空中的牛,及後段不斷被摧毀的房屋),都充滿了簡單有效的趣味,一種以角色和動作所驅動的電影能量。
觀看續集《龍捲風暴》的一個切入點,就是看新時代的導演如何延續、升級或替換前集的動作與人物概念。葛倫鮑威爾和黛西埃德加瓊斯兩位主演是相對年輕化帶點陌生新鮮感的演員,韓裔導演鄭李爍則是破格的從文藝片起家,或許是因其前作《夢想之地》的中西部地景連結而獲選執導本片。電影延續男女主角交鋒競爭的結構,大公司對上小團隊兩路人馬的交會也是從首集沿用。可想而知科技升級、遊戲規則升級,男女主不打不相識到通力合作的立場翻轉也讓人物關係多了些變化。
一個微妙的轉變是,面對龍捲風的態度從前作的觀察測量,逐漸轉變成馴服(神奇的化學材料可以改變暴風的溼氣),從原本的閃躲改變成直接闖入暴風圈(改裝過的車子有強力的抓地裝置),龍捲風的出沒依舊神秘難測,但高科技的3D量測和網紅的鏡頭,讓動作多了點包圍捕獵的意味,電影前半段的情節裝置就在於突顯女主角過人的狩獵直覺,她可以準確預測龍捲風出現的方位。
然而這並沒讓續集成為獵人與獵物對峙與翻轉的寓言,而是包裝成克服災難創傷,追逐個人潛能與夢想,甚至改變社會的政治宣示。中段的一個轉折是,高科技團隊背後的財團,其實緊追著每一個災難現場以收購受災戶的房產,反而四處拍攝龍捲風的牛仔網紅團隊,透過賺取的金錢回饋到災後救助。中間一度女主角以救助災民為由暫停追逐風暴(前集中類似橋段的動機更加私人),這乍看並不合理的設計,像是在故事動機上調和/牽制了暴風追逐的感官本質,行動不再是如前作那般的身體本能,而是有意識的政治選擇。
男女主角間原本可能的對立衝突,也在此概念下逐漸相互理解與合作,城市氣像女孩有著嗅出暴風路徑的才能,中西部牛仔網紅其實也是高學歷專業出身,領導著性別族裔多元的團隊去從事網路政治實踐。似左忽右的政治態度被結合成一體,也體現在兩人間的性別互動。結尾男女演員拍了吻戲又被刪除,成了電影宣傳期間受人討論的話題。就我看來這或許代表了續集有意無意地取消了前集的身體與動作性。
可惜沒機會看到本片的IMAX或是聽說效果十足的4DX版本,全片留在我腦海中最深刻的影像,反而是男女主角凝望著天空,猜測接下來天氣變化的畫面。鏡頭凝視所蘊含的情感充塞在鄭李爍主導的抒情影像中,讓人不好苛責他大都缺乏記憶點的動作場面調度,大自然空間不再是動作發生的舞台,更像是象徵式的靜態展示。電影最後女主角似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決心,隻身前去消滅即將襲來的巨型風暴,就和前集《龍捲風》結尾那一場驚險的從風暴逃生大異其趣,就像是兩種不同的生命、政治觀點所做出的藝術選擇,這或許反應了兩部電影各自的時代樣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