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翁婉瑩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分裂與團結

翁婉瑩
·
·
緬甸佛教極端主義份子對穆斯林的暴力,緬甸軍頭與少數民族武裝組織數十年的衝突,看似緬甸更分裂了,但軍事強人以粗暴的政變,保護自身利益,卻讓緬甸人民團結了起來,超越民族與宗教信仰。

本篇原始發表於2021年3月9日,政變後第37日。

3月9日是仰光第二個不平靜的夜晚,從8日深夜,槍聲在仰光起落不斷

其中仰光三橋區因維安部隊封鎖道路,造成抗議民眾無法離開,躲藏至民宅內。而傳聞維安部隊逐一盤查戶口,但更多仰光民眾在宵禁時間,走上街頭抗議

倒退的新時代

和仰光友人討論看不懂的緬文。因為他的網速很慢,截圖給他最快。

「那用什麼樣的中文名稱比較好呢?」我問。

「新時代。」他回答。

《新時代媒體》(Khit Thit Media)在內的的五家媒體,3月8日被軍政府撤照,禁止各種類型的新聞傳播,而禁令是由軍方的電視台公布。

新的時代並沒有到來,而且正在倒退,就是只有掌權者可以講話,其他人不能講話。

這五家媒體分別是:Mizzima、Myanmar Now、DVB、7 Day與Khit Thit Media。

政變剛發生時,曾有台灣媒體友人詢問我,有沒有可能派記者前往當地。「先不說航班,現在連觀光簽證都不發了,你覺得有可能嗎?」我說。新聞影片上的緬甸當地記者,戴著工地安全帽,連防彈背心都沒有。

《Myanmar Now》指出,截至3月7日共有32位新聞記者遭到逮捕,有人被短暫拘留後釋放,有9人被起訴後仍監禁於監獄。他們被起訴的條文為刑法第505條,「任何製造、出版、散佈的資料可能造成公眾恐懼或驚慌,以及可能煽動群眾犯下危害國家或公眾安寧者,得處監禁兩年以下有期徒刑。」而2021年政變後,軍政府將刑期提高為三年。


倒退的時代,誰講讓掌權者不高興的話,就讓異議者在監獄裡不能講話。

其中《DVB》在丹老(Myeik)的記者Ko Aung Kyaw,3月1日他遭到逮捕,軍警向他的住所開火,他驚恐地透過《DVB》直播自己被捕的實況。

而他是在當地進行直播報導,維安部隊襲擊與追捕不合作運動的民眾後,他自己隔天遭到逮捕。

3月8日白天,《Myanmar Now》的仰光總部遭到突襲搜索,當時無人在場,軍警帶走電腦與印表機等物品。這是政變後,第一家被搜查的媒體。

《Myanmar Now》總編輯Swe Win表示,軍政府對各種程度的新聞自由,態度完全零容忍。他認為是因8日早上,他們刊出社論〈緬甸國軍已成為恐補組織〉,所以遭到搜查。

「我們現在處於若繼續新聞工作,就面臨判入獄或有生命危險的地步,但我們不會停止報導軍政府在這個國家犯下的巨大罪行。」Swe Win說。

有堅持到底的媒體,就有希望歲月靜好的媒體管理層。

成立於2000年,緬甸經營最久的民營媒體《Myanmar Times》,在2021年政變後,「管理階層的自我審查,禁止記者與編輯使用『政變』一字,必須以『權力轉移』表達。」《Myanmar Times》的員工這樣告訴《The Irrawaddy》。

他們被要求在報導中使用軍方同意的文字,並應盡量避免報導民眾反對軍事政變。十多名記者與編輯於2月中旬離職。該報英文版的Facebook頁面最新更新停在2月20日,緬文版則是在2月23日向廣告商通知停刊。

緬甸國軍已成為恐怖組織

3月7日傳出消息,軍政府雇用一名以色列裔加拿大籍的遊說人員班孟納希(Ari Ben-Menashe),聘請他和他的公司,代為向美國和其他對軍政府「有誤解」的國家聯繫。

班孟納希表示,軍政府發動政變的原因之一,係2016年以來翁山蘇姬越來越傾向中國,「(軍政府)裡頭是真的想靠向西方與美國,因為他們反對與中國太親近,他們不想當中國的魁儡。」而軍政府也希望能將逃往孟加拉的羅興亞難民,遣返回國。

班孟納希在緬甸與國防部長Mya Tun Oo簽訂協議,只要能幫忙解除國際對軍政府施加的制裁,他就能獲得報酬。

《Myanmar Now》在社論指出,軍政府遊說的論點完全沒有說服力,因為緬甸歷任軍頭們,過去幾十年的鎖國統治都依賴北京的支持,而若開邦羅興亞人的逃亡,是緬甸國軍在當地的「清理行動」。

《Myanmar Now》批評,軍政府的遊說觀點站不住腳,更像是對國際輿論的不屑一顧。緬甸國軍(Tatmadaw)就像恐怖組織,他們不太關心國際社會對他們殺害手無寸鐵百姓的批判,更像是嘲笑文明與規範,因為軍政府深知沒有任何外部力量,會認真追究他們的行為責任。

《Myanmar Now》認為,目前只有一個狀況可以反轉緬甸國軍,就是高層的分裂。高級將領們有無可能拒絕總司令敏昂萊所選擇的災難性道路?例如政變;《Myanmar Now》質疑,過去改革開放10年來,軍隊是否具備與時具進的智慧?或如鎖國時期般,軍隊真的一直都無懈可擊?

分裂還是團結

翁山蘇姬所屬的全國民主聯盟組織的民間政府(CRPH),近期已分別與克倫民族聯盟(Karen National Union )和克欽獨立軍(Kachin Independence Arm)進行視訊會議。

克倫民族聯盟與克倫民族解放軍(Kare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成立於緬甸建國初期的1949年,是緬甸最古老的少數民族武裝組織,持續與緬甸中央政府交火,直到2015年簽訂停火協議。而克欽獨立軍是火力最強大的武裝組織之一,在2011年因密松大壩爭議,與中央政府再起戰火。

上週末,克倫民族解放軍以武力保護抗議者進行不合作運動;近年來持續與緬甸國軍在撣邦交火,未簽署停火協議的德昂民族解放軍(Ta'ang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也與抗議民眾站在一起。

CRPH的國際關係官Htin Lin Aung在Facebook上貼文:「參與不合作運動的警察或軍人如身陷危險,請前往最近的少數民族武裝團體避難,我們將承擔你們的安全責任。」

克倫民族聯盟秘書長Pado Saw Ta Do Mu在3月7日表示,他們已準備好庇護參與不合作運動的公務員與軍警人員。


克倫民族聯盟加入不合作運動
克倫民族解放軍以武力保護抗議者進行不合作運動
德昂民族解放軍加入不合作運動


3月8日在克欽邦首府密支那的抗議中,儘管修女下跪請求維安部隊不要鎮壓,但還是有兩名民眾在天主教堂前遭槍擊身亡,分別是60歲的U Cho Ta與23歲的Ko Zin Min。

克欽邦首府密支那的抗議中,修女下跪請求維安部隊不要鎮壓


針對死亡事件,克欽獨立軍的新聞官呼籲緬甸國軍停止暴力鎮壓,軍事力量的不斷擴大,對人民不利,也對整個國家不利,國軍必須對傷亡負全部責任。

而各地在上週末舉辦悼念犧牲者的集會,民眾手持蠟燭卻任由燭淚滴落。不痛嗎?或許從2月1日以來的這一切,更痛。


在集會上,佛教僧侶與印度教僧侶持燭同坐。

我呆看著照片許久,兩個我最熟悉的外國文化,印度與緬甸。緬文讀者留言:「所有宗教的基礎,都是愛」。

在仰光為犧牲者舉行的悼念集會


有時候努力很久,狀況依舊沒有好轉,是否繼續堅持下去,最終都回到信仰。不一定是宗教信仰,可以只是單純的信念,對人與周遭事物的關切與同理。

書寫與旅行緬甸6年,曾經用腳走過,用筆寫過,我這個緬文很破碎的外國人,就是無法轉身就走。過去我也為緬甸從未停歇的內戰衝突,感到沮喪;被問到「佛教極端主義」時,總是詞窮。

過去10年的改革開放,緬甸並沒有成為一個完整的聯邦國家,外界的刺激與國際接軌是原因之一。因為改革開放,每個緬甸人、特定緬甸民族與宗教信徒,都更具備自己的獨立性與定位,衝突也隨之增加。

緬甸佛教極端主義份子對穆斯林的暴力,緬甸軍頭與少數民族武裝組織數十年的衝突,看似緬甸更分裂了,但軍事強人以粗暴的2021年政變,保護自身利益,卻讓緬甸人民團結了起來,超越民族與宗教信仰。

因為在成為宗教信徒,緬甸民族與緬甸人之前,我們都先是個「人」,因為對身為「人」的信念,所以團結。

Photos from BBC Burmese Myanmar Now RFA Burmese DVB TV News The Irrawaddy - Burmese Edition


關於羅興亞人的延伸閱讀

翁山蘇姬親上國際法庭勇氣可嘉,但不能合理化軍政府對羅興亞人犯下的暴行

羅興亞人和累世的糾葛(下):緬族、英國人、穆斯林和若開人的百年糾結

羅興亞人和累世的糾葛(上):當殖民時期的被壓迫者變成壓迫者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