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关于“承认痛苦”的经验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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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发展中,我们依靠看护人的共感而帮助自己学会处理自身的经验。在共感中,看护人对孩子表达出的东西给予了反馈,从而使孩子都能够逐渐让自身经验和表达获得一致,并且能够发展出强大的能力来觉察自己的感觉、控制自己的感觉,并从自己的情感世界出发而有效地与他人相联系。但是,在共感失败中,他得到的反馈可能是不存在的、最小限度的,或者完全扭曲的。如果他碰到了膝盖并痛苦的大叫,那么他可能会从父母那里得到不同的反应:
“哎呀,你一定很疼吧”(并拥抱他) 
父母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得了——没必要像这样尖叫” 
“好了好了,男子汉不哭”
第一种反应对他进行了共感理解,但其他反应是失败的、最小限度的,而最后一种反应造成了一种复杂的扭曲,将他的伤痛等同于软弱或者不成熟。
——以上引自《以人为中心心理咨询实践》第4版P21

这是跟随Y老师的学习小组一起读的书的内容,极其抽象难懂,但是每次在小组读书交流的过程中,都有所启发(这本书实在难读,不建议买,自己完全看不懂的)。

“痛苦还需要承认吗?我就很痛苦啊!”

痛苦需要承认,不仅需要自己的承认,而且需要他人的承认,而自己【对自己痛苦经验的承认】这样一个能力是通过他人的承认来学习而获得的。

在小组讨论中,我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承认‘我是痛苦的’这件事。当然,我能够感受到我的痛苦,那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能力。但是我不承认我痛苦,或者说不允许‘我感受到痛苦’这件事的存在,因为我没有合适的理由啊。我看起来很好,一切都很美好。”

K同学分享说: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来承认自己的痛苦的经验是真实的。当我说我难受的时候,我父母经常会说“别难受啦,没有什么好难受的”。但我就是难受啊,现在我接受自己难受,同时我也接受了“父母不接受我难受”这件事。

“痛苦”是一种直接经验,一个人摔倒了,碰到了膝盖,膝盖会疼,这是直接经验“我感到疼”,也许不一定能表达出来,但这个感受是确实的。但是,就像前文例子,他人的反应是各种各样的,其中有:

“承认你是真的疼”——这也许来自于我也摔倒过我体验过这个疼痛;也许来自于“我相信你的感受是真实的,尽管我没有体验过我也无法想象,但我相信你的感受是真实的”这样听起来讲不通但却非常温暖人心的信念。

或者,否认你的疼痛:1、不就磕了一下嘛,不疼的!我也摔倒过,没事一点都不疼。2、别这么脆弱,男子汉大丈夫。3、啊?怎么会疼?那个地板看起来很软哎!即使碰到了也不应该会疼啊!是不是你的膝盖感觉错了?(以上反应都是我瞎编的)

我在门诊看到了不同的对痛苦的反应(我相信当事人的痛苦是确实存在的,许爷爷说,人一定是有痛苦才会找医生)。

情境一:

一早一位妈妈推门进来,说正在上高中的女儿要求来看精神科门诊,孩子正在来的路上。我问:孩子怎么了?这位彬彬有礼的妈妈回答:我觉得她很正常啊,都挺好的。她自己一定要来看。

晚些时候患者本人来了,母女坐在诊桌对面,通过问诊我了解到患者情绪不佳有两年多,一年前开始觉得自己不对劲,一直在学校做心理咨询。患者讲了许多抑郁的感受和体验,我问得差不多了,回头问一句坐在一旁的妈妈:“您怎么看刚刚孩子说的话呢?”她回答:“我觉得她挺好的啊,不像她自己说得那样不好。”

做完部分检查,这位妈妈回来找我,感叹到:我今天在医院转了转,觉得现在的孩子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位妈妈听到了女儿说的每一个字,但完全不承认女儿所表达出来的痛苦。

情境二:

一对夫妻来到诊室。丈夫的表现属于典型的重度抑郁发作。在问诊过程中,我问一句患者答一句,妻子跟着就回怼,“我都说了这不是大事,他就是想不开”“说什么都不听,天天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出门”......当我询问到是否有自杀的想法时,妻子很愤怒地说“医生我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可不太合适啊!”我没有回应,继续询问,直到患者说“自己结婚成家以后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想到妻子和孩子就告诉自己不可以选择自杀”的时候,一旁的妻子眼泪就下来了,之前杀气腾腾的攻击性都消散了。

患者本人讲述体验的部分很清楚,但询问是否觉得自己异常以及是否需要帮助时则否认,对自己的状况没有自知力,认为自己很好,没事。而妻子言语上一直在否认,但却费了很大力气把丈夫哄来医院。

与第一个情境不同,这位患者表达的全是痛苦,但他自己不承认这份痛苦;而妻子尽管在言语上完全否认他的痛苦,但却选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来看医生,也许她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的行动表明她内心承认丈夫的境遇需要帮助。

情境三:

一个母亲陪着她频繁自伤的女儿来诊。患者自伤的行为有十多年,伴有间断抑郁发作,平均每周割一次手臂。母亲是一年前了解到这些情况,这一年反复在各家医院门诊看。最近情况失控,患者两次险些自伤致死。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劝说患者住院,看得出患者本人想要住院,她并不想真的把自己搞死,现在情况显然已经超出她自我控制的能力,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母亲的反应,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我都行,住不住院都可以。”

母亲一口回绝了:“孩子马上要大学毕业了,现在是毕业设计的关键时期,不能耽误。”转头问患者:“你说是不是?”患者试图争取一下,小声说:“我可以和老师商量一下能不能这一个月不去学校,只要按时把作业交上去就行。”母亲说:“那怎么行!毕业这么重要的事情。等毕业了再来住院好了。”

我说:“您知道孩子现在的情况吧,她最近的一次自伤她自己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了,如果不是同学及时发现,她这次可能就没了。”

母亲回答:“我知道。但是现在是毕业的关键时刻,耽误了毕业孩子以后怎么办?”

以上三个情境,他人对当事人的感受的反应包括:

1、你很好,我不承认你的痛苦,哪怕我听到你说的每一个字。你不应该有这样的痛苦(生在福中不知福)。

2、我内心知道你很痛苦,需要帮助,我千方百计带你来看医生,可是我不愿(不会或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来承认你的痛苦。

3、我说我知道你的痛苦,但是你不应该/不适合现在痛苦(你需要顺利毕业),或是,我内心并不认为你痛苦,你也许只是在玩而已。

当事人对自己的体验到的痛苦的反应包括:

1、我知道我正在经历不好的情绪,我在寻求帮助,尝试让自己恢复正常。

2、我很好,我没事。

3、我也许很痛苦,我不确定。我得看看我妈妈的反应。

在讨论中,K说:为什么我父母不想听到我说难受呢?

我:我在想,可能当你表达痛苦的时候,身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好,而当他们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的时候,就会有冲突,于是就告诉自己:你不难受。同时,也反馈给你:这都不是事儿!没什么好难过的。

Y老师:可能当你告诉父母你的难过的体验时会勾起他们自己的这种体验,而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在想办法摆脱或者忘掉这样的负性体验。

此处本想剪辑一段2分钟的视频,来自《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一季第6集第38分钟至第40分钟,但是没能成功。请勉强接受我用文字描述一下这个场景:

老练的经纪人苏茜冲着米琪发飙:“你别再装了,你TMD一点都不累一点都不脆弱!你想成为一个喜剧人,就得TMD给我马上长大!”

米琪楞了一下,崩溃大哭:“对不起,我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我努力表现得坚强、独立,但是当我看到丈夫和小三在一起我就无法呼吸......你想当一个经纪人,就得处理这些私事,有时候买个包包,有时候你得让我大哭一场,并且你要拍着我的背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当我觉得人生支离破碎的时候,你要站在我的背后支持我!当我表现不好的时候,你仍然要告诉我我很优秀!!!”

苏茜:你是要我说谎?

米琪:对!这就是一个经纪人该做的事情!

这会儿,苏茜笨拙地拥抱米琪,轻轻地说:好了好了。这样感觉好一点吗?

米琪:嗯,感觉好些了。

无论是承认自己的痛苦还是承认他人的痛苦,都是很难的事情。

那就先承认自己不承认自己的痛苦这件事,然后再学习承认自己的痛苦,或者,不学习也行。

愿,我和我内心的痛苦和平共处。

写于2019年11月28日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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