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民主的危機
埃及民選總統穆爾西被軍方解職之後,國內網民雖是圍觀,但也截然分成了兩派,一則認為軍方此舉是叛亂,總統下台可以,但必須通過選票。一則認為要等到任職期滿,穆爾西就變成了霍梅尼第二,恐怕那時也沒有下一次選舉了。我本人對埃及事務缺乏關注,也不瞭解穆爾西,但從這次事變及其發生的各種議論,直覺到其中隱伏著一個「民主與憲政」的價值排序。這裡斗胆饒舌,供圍觀者批判。
根據網上資料查閱,穆爾西總統是去年由穆斯林兄弟會推舉出來的參選人,而且最後勝選。這是穆巴拉克專制政權倒台後的埃及第一次民選,說它是民主的勝利毫無問題。但不到一年即發生如此深重的民主危機,這對一味鼓吹民主的人真是當頭一棒。這次倒穆事件對立的雙方,一方是伊斯蘭派的勢力,一方是世俗性質的自由派勢力。後者是感受到自由的威脅(當然還有其他緣由),所以發動了廣場性質的抗議。
如果我接觸的資料沒有什麼偏差,我庶幾是認同這次自由反對派的抗議包括軍方的舉措。因為穆爾西的穆斯林背景,他試圖利用手中的權力將這個國家導向穆斯林化。伊斯蘭法本為埃及現行法律的源泉之一,但穆爾西試圖通過全民公決,使伊斯蘭法成為法律源泉的唯一。這樣的舉措將使得埃及成為一個神權國家,國家在法理層面上就可以依照原教旨意義上的伊斯蘭法行事。
如此「政教合一」無疑是讓《可蘭經》成為這個國家的核心價值,並用它來指導政治。何況穆爾西執政已經有過撤銷總檢察長之類的違憲行為(憲法沒有賦予總統撤銷總檢察長的權力)。由此可見,這是一個民選總統,也是一個以自己的宗教傾向治國的違憲總統。
結合穆爾西上台的背景,穆斯林兄弟會的作用功不可沒,他們組織能力強,且善於運作,而且政策主張傾向底層,如為民眾提供公費醫療、教育和福利等,所以比較容易席捲選票。由這個宗教組織運作,加上穆爾西的政治權力,埃及走下去並非沒有伊朗化的可能。畢竟底層民眾容易忽悠,而且麵包永遠比自由更重要。但,設若一個國家一旦完成政教合一,那喪失的絕不僅僅是信仰自由,而是自由本身。那時民主是有的,可是在多數民主之外的少數人,他們的權利能否受到保障幾乎不言而喻。
因此,埃及這一年,從民主的勝利到民主的危機,說到底是憲政的危機。這一年的埃及有民主無憲政,以致現在卻用這種依然是非憲政的方式解決危機。它給我的啓示是民主易,憲政難,而且民主往往容易被操縱。
但,顯然,對於任何一個社會而言,尤其是對普通的個人而言,憲政比民主更重要。民主必須控制在憲政的框架內,否則不受法律制約的民主,邏輯上就潛伏著多數對少數暴政的可能。同時,對民主本身而言,因為憲政的缺席,它自身也極容易被打斷。穆爾西任期未滿便被逼下台,顯然不合程序。軍方以反憲政的方式終止總統反憲政的行為,則凸顯出這個國家的憲政困局。
這是我昨晚就《南方都市報》在微博上的跟帖:「這位總統雖然靠選票上台,但他卻試圖把埃及變成一個政教合一的神權國家,實在可怕。他的許多舉動都是違憲的。埃及的變故再一次證明憲政在任何時候都比民主更重要。這次埃及軍隊扮演了捍衛憲法的角色,它執行的是憲兵功能。」
我雖然這樣說,但對軍方行為還是內存恐懼。在成熟的憲政國家如英美,軍隊不預政治是常態。但在由專制向現代政治文明轉型的國家,由於轉型的艱難,事實上常常由軍方出面捍衛世俗憲法,如土耳其。因此我用了「憲兵」這個詞。但我實在擔心,這麼重要的權力交給軍方,這次對了,下次錯了又怎麼辦。
這次埃及變故給我個人的觀感是,對一個專制形態的轉型國家而言,它的轉型路徑最好是先憲政後民主,這是一種價值排序。比如當年英美兩國都是充分憲政化了,才逐步兌現一人一票的政治民主。相反,就那些驟然從專制轉型而來的國家看,往往還沒顧及憲政,便先行了一人一票的民主。這樣的民主似乎很難避免像埃及這樣的政局動蕩。
如果,以他人為鏡,以上文字其實想表達的就是一句話:本土政改的路線圖應當是憲政優先而民主殿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