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老虎的女生們，永遠不要為了自己的生肖與性別而低頭

今天是除夕，照慣例跟媽媽去南港國軍公墓給爸爸拜拜。每次在放好了供品等待先靈享用的時刻，媽媽總會跟我聊起許多在我們這個家庭還很年輕的時候的往事。

媽媽總是誇讚爸爸好脾氣，一臉看起來就是個老實人。回想起那一年在木柵一壽街姑婆和姑丈公的公寓裡面，媽媽第一次看見爸爸的時候，大概心裡就決定會嫁這個人，因為他看起來就是好脾氣的老實樣。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是一個光棍過來，沒有家人。」

「對啊，你有講過你因此就少掉了很多婆媳問題，也可以說你很有福氣。」

「是啊，至少不會有人說我剋夫。」

媽媽這樣輕輕的帶過了一句。我們母子之間心領神會，那又是她在多少年以前辛辛苦苦翻越的一道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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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曾經在貼文裡或在書裡面寫過，媽媽曾經在年輕時嫁給工廠同事介紹的男生，也是來自中壢鄉下的古意青年。

兩人擁有甜蜜的新婚生活沒有多久，青年去加入了政府的非洲農耕隊，但是在非洲嚴酷的氣候條件與高傳染病的環境下，後來很年輕就得了肝病過世。那時候媽媽的肚子裡才懷了我大姐。

沒有人能夠預想未來的人生會怎麼開展，也沒有人想要選擇那樣子的人生。這個奇特的人生意外改變了媽媽的一生，也改變了她生的三個小孩的一生。

這個像是人生急轉彎一般的變故，讓我們這個家庭裡的每個人都背負著簡直像是連續劇一般的不幸。但是無論如何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們每個人都想盡辦法找到了可以跟這個不幸以及它的巨大後遺症和平共處的辦法。這不是今天的重點。

這一次讓我心裡面泛起陣陣漣漪的是——媽媽原來還是這麼地在意被說成是剋夫。

一個年輕的女性，在婚姻生活才要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失去了依靠，這已經是人生非常慘痛的事情了；居然還要來面對那些無聊的閑言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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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仔細想想，我的家族裡面其實有很多的女性長輩，都在相當年輕的時候就失去了丈夫，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國的男性在職場工作上特別容易遭遇高風險，還是這是我們家族裡面難以閃躲的命運。

我也想到我的大阿姨。大阿姨是媽媽的姐姐，大媽媽八歲。媽媽是在民國35年的臘月出生的，生肖屬狗。大媽媽八歲的大阿姨，生肖是老虎。

在過去的年代裡面，女生被認為就是來吃光家裡財產的，除了一出生就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勞動力，更重要的是不太有可能會有受教育的機會。

媽媽念到小學畢業之後，外公外婆就不再送媽媽去念初中了。媽媽小時候成績算是不錯、也很聰明，學校的老師也來拜託外公請他要繼續讓媽媽升學，但外公拒絕了。那個時候是已經在工廠上班的大阿姨，挺身而出地說「她的學費由我來出，無論如何也要讓秀蘭繼續唸書。」對了，秀蘭是我媽的名字，我從小就覺得媽媽的名字很好聽。

小時候，家裡面根本就窮到沒有辦法買什麼像樣的衣服，媽媽上學都捨不得穿鞋子，是大阿姨用她在工廠上班的薪水，為媽媽買了一雙漂亮的白色球鞋。

當然為什麼大阿姨這麼堅持讓媽媽求學，我自然是清楚的，媽媽不止一次跟我講過大阿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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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大家族，通常都會買童養媳，我的外婆就是童養媳，她的精彩故事以後再說。我要講的是我的外公家的兄弟當中最小的弟弟，按輩分我要稱他屘叔公，他的老婆也是童養媳，我都叫她屘嬸婆。

外公家當家的是外公的媽媽，也是一樣年紀輕輕老公就過世了（你看看是不是我有相當合理的理由懷疑我們家族真的是有這樣的詛咒）我們從小都稱她阿太，對不是叫阿祖是叫阿太，因為阿太是客家人。

阿太去買了屘嬸婆這個童養媳的時候，她的原生家庭訂了一個必須遵守的條件，就是一定要讓她唸書，起碼要唸完小學。

屘嬸婆其實年紀跟大阿姨一樣大，當然這在過去農業時代與大家庭裡面常常會遇到的狀況，最大的孩子的小孩與最小的孩子年齡幾乎一樣大。總之因為阿太要遵守與親家的約定，要讓屘嬸婆去上學，可是其實屘嬸婆是一個不太愛上學的小孩，所以只好讓大阿姨陪著她去。

大阿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小孩，而且酷愛學習，家人其實沒有讓她報名去念小學（失去一個勞動力已經是大家族很大的損失了遑論為她繳學費），她的任務就是陪著屘嬸婆去上學，屘嬸婆在教室裡面跟著老師唸課文的時候，大阿姨一個人坐在教室外面聽，聽得比誰都認真。

後來屘嬸婆真的是不想上學了，但是最難過的是大阿姨，她從此失去了學習的機會，也失去了識字與唸書的機會，這是她一生最大的遺憾。她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放下這件事情，她始終覺得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假如她能上學的話，她的一生的成就絕對會遠遠地超過一家洗衣店的老闆娘。

大阿姨的一生過得非常辛苦，她嫁給了客家人身分的姨丈，姨丈也是一個古意的老實人，對待大阿姨非常好。可是姨丈是長子，他要養一整個家族。大阿姨作為家族的長媳婦，一生都在事奉公婆，還有養大老公的一大群弟弟妹妹們，以及養大自己的小孩，她的一生就在張羅一家老小十幾張嘴的生計打拼與撐起一家洗衣店，從來沒有休息過。

媽媽過去講起大阿姨，總是十分哀愁。大阿姨屬老虎，個性也像老虎， 十分聰明十分優秀也從不怯於表現自己的能力，卻因此而被所有的家族長輩與公婆忌憚，認為她太沒有分寸；從小到大，從娘家到婆家，她在大家族悶窒的桎梏裡吃到的排頭自然是少不了的。

只因為她屬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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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是到很晚的時候才知道，屬虎的女生是不可以做伴娘的。除非新娘也是屬老虎。

而且在我聽到了我75年次的女性朋友們，她們仍然被這個謎一般的宿命詛咒所夾纏圍繞，所以她們只好跟同年的同學們講好，彼此做彼此的伴娘。

只因為屬老虎，命太硬，氣勢太強，就會沖煞到別人，所以屬老虎的女生，不能當伴娘，不能出席很多重要的場合擔任重要的位置，假如別人發生什麼不幸，那就是你的錯。

我想到媽媽在26歲那年失去了她的第一任老公，然後她接下來一輩子還要害怕別人說她是剋夫命。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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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女生可以有更大的空間獲得喘息。女生也許幾乎快要可以有跟男生一樣平等去展現自己的能力與才華的空間。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女生還是要接受來自四面八方360度的各種批判的眼光，不能有太優異的表現、不能太直接地講出自己的意見主張、不能太白目地搶了別人的風采，不能做自己。

我爸爸一個光棍孤身來到台灣，我從小到大所有大家族的互動與記憶，都是來自媽媽的家族。但也因為我是媽媽的小孩，一個女性成員的小孩，一個外家外姓的小孩，我總是看著這個大家族，擁抱著所謂非得不可的傳統，在對待男性與女性的成員上面有著那麼多好不公平的規定。作為一個不姓卓而姓李的外家小孩，這是我所理解到的台灣乃至於漢族或者你要說中華文化，都好，那個處處在壓抑著女性和貶低女性的所謂傳統。

想想那些屬老虎的女生，光是她們一生下來就要頂著「母老虎」的稱呼。光是這個稱呼本身，就已經以相當貶抑的態度去突顯出封建社會裡的秩序：母性的老虎，強勢的女性、優秀的女性，本身的存在就是對封建社會的一大威脅。

屬老虎的唐寅，只因為他是男生，他可以盡情展現他的才華，流連情場，娶七個老婆。但是幾千年來那一些跟他一樣屬老虎、卻為女兒身的人，她們則是在無情的廚房、農地與工廠裡度過卑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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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又來到了，今年即將會出現的零歲的女生，還有今年滿12歲、24歲、36歲、48歲、60歲與72歲甚至更高壽的屬老虎女生們，我誠摯地希望你們在不久的未來，可以擁有和所有其他的人一起平等地說話、行走、工作、表達自我的權利，沒有人覺得被綁手綁腳、沒有人要為展現自己的能力而內疚、也沒有任何一扇門因為這種理由而關上——我衷心祈禱，你們永遠不用為了自己的生肖與性別而低頭。

沒有人需要。真的，沒有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