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六月七日:我沒有哭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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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幾個月前,不小心搭錯校車、認錯地點跑去完全相反方向的同學家玩,自以為可以走路回家,卻完全迷路後,我父親在車上說的:「有沒有哭啊?」。

汽車燈光從路的彼端亮起,越來越靠近,我父親走下車。

「上車吧。」

他跟我同學打聲招呼後,也上車。上車後他說:「怎麼樣,看見我出現有沒有哭出來啊?」,我沒應聲,在黑暗中的車上,我把後座的冷氣打開,冷風夾帶著一些空調管道內的味道,撲上我的面龐。

沒有。

我心裡想著,真的一點都沒有。

Photo by Andy Holmes on Unsplash

那年夏天,大概是因為「望子成龍」的心情所致,聽說乾爹任職的安親班班主任,要籌備一團「加拿大遊學團」,便把我送去。一方便我是很期待的,看見粉藍色、粉紅色,以及其中一張粉橘色帶著楓葉圖案的紙張上,印著遠在海洋彼端的某個國家的生活方式,與我,與待在小房間拼命唸書的我,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每天放學回家後都在這張紙上反覆遊走,偷偷地在廁所想像另一個國家的陌生圖像。雖然英文對我來說向來不是件容易事,但我還是期待可以體驗另一種人生,就算只是窺視也可以。很好玩。

 

在班機起飛的那天凌晨,我拖著大行李箱前往桃園機場。我開始有些緊張,

甚至連早餐都反胃地吃不下,我即將要與陌生人去陌生的國家,在陌生的房子裡面生活一整個月?這完全沒有依憑,完全沒有熟人的依靠,對甫上國中且毫無自主能力的我來說實在有些「跳躍太大」。

「聽說他們都是同一個補習班的學生,萬一⋯⋯萬一他們排擠我怎麼辦?」

「萬一,我不喜歡那邊的食物怎麼辦?」

「萬一,那邊跟我在彩色紙上看的生活完全不同怎麼辦?」

 

我快被焦慮壓垮,但已經在這個關頭也不可能在機場大哭,癱軟在地上哪裡都不去不是?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即便拖著行李箱的那隻手在發抖也一樣。我好想就這樣鑽回車上,大喊:「我只想回家,我哪裡也不想去!」。

沒想到登機櫃台沒走兩步就到了,我脆弱的內心在被壓垮之前就得面對現實。立刻就與帶團的那位班主任相遇。她沒有我想像的恐怖,跟我那位一樣是「補習班班主任」的舅舅差異很大,是個很溫暖的中年女性。她彎下腰與我說話,問我有沒有吃早餐,我慘笑了一下,晃了晃我手中的塑膠袋,她說:「噢,沒關係,現在吃不下也OK,等一下進去如果餓了就跟我說。」,並對我微微笑。這一個月的其他「臨時家人」也沒有想像中恐怖,大多都很和善,甚至還有幾位國小學生,讓我的焦慮感緩和不少。

Photo by Artur Tumasjan on Unsplash

我放下心來,咬了口沾著辣椒醬的水煎包。

直到時間差不多了,我從母親那邊接過行李箱,把剩下的水煎包交給她,獨自跟著隊伍往前走,直到要穿過那扇霧面玻璃的入關處,我回頭⋯⋯,我父母依舊在看著我,我的鼻頭瞬間發痠,眼淚頓時就要奪匡而出,只能屏著氣繼續強作鎮定,直到看見他們的身影隨著我穿過走廊而消失,只剩霧面玻璃後的兩個模糊黑影。

我緊抓著行李,用力吐了口氣。

「好,剩下的就得靠自己了。」

想起幾個月前,不小心搭錯校車、認錯地點跑去完全相反方向的同學家玩,自以為可以走路回家,卻完全迷路後,我父親在車上說的:「有沒有哭啊?」。


我沒有哭,直到我坐上飛機,機輪離開跑道後,我才偷偷地拿張衛生紙,把隱藏在眼角的淚水抹去。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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