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日子 Yorkshire Dale

學生的日子飄忽，總靠朋友指點假期，我已很久都沒有規劃，但朋友開口問了，我總說好，跳上車，沒有事前準備便乖乖接受他人指點，去哪兒都好玩好吃，當個最佳分母。

這回朋友們興高采烈準備自駕，目的地是約克的國家公園Yorkshire Dale。多年因公進出約克郡，我早已迷上英國小鎮，倫敦嘛，即使五光十色，也有那些大都市慣有的習氣，教人不自覺地開始比較，這下午茶比上香港的如何，這藝術收藏比上巴黎的如何，倫敦是英國的，但總自顧自地保持距離，城市都是一場盛大的展演，你訪過倫敦，也不見得體驗到在地的英國。

小鎮不一樣，小鎮安靜地固守自己的樣貌，有些執拗而不肯妥協的。英國小鎮個個相似，卻又在那靜謐的日子裡令人回憶起，某個特定的轉角，某個角度順坡而下、而海與大幅山壁突地緊逼眼前，都是某個小鎮，也只有那一個記憶中的小鎮。

Yorkshire Dale便是這樣多的一顆顆寶石小鎮組合起來，為一個景點，開一小時鄉路。

英國鄉間路無中線，貌似就一台車寬，但每每對方來車，兩頭擠擠挨挨，也就頭過身就過，雙方立手點個頭，即使此生不復相見，那相會的一刻禮貌依舊必須到位，也是很英國的事情吧。

那樣的禮貌讓我心安。英國人的冷淡已多有所聞，但我從來覺得他們是客氣卻好助人的一群，那好助人，是走在倫敦街頭，看到兩人貌似不快，女人試圖離開而男人連連以身體阻擋，一群自地鐵出來的人們快速走過，但越過兩人後，你能看到整群人輪番頻頻回頭，試著以間接的方式確認女子安全，更有一兩名男子站定腳步，觀察兩人動向，那身體語言，是已準備好出手相助。

北方人更加熱情，到南方唸書後，每每朝北旅行，都有回家之感，是走進店裡店員大媽溫暖地喊你「Love」，也是在運河旁散步時路經行人一個不漏的向你問好。Yorkshire Dale身為國家公園，裡頭居民卻也仍有那樣的爽朗溫暖，被問起自身家鄉唸法，便展開笑顏，一次次陪你唸到對。

一個小鎮，一個景點。人情之外，Yorkshire Dale處處也是自然大景、百年古蹟。

我們去了Knaresborough，自山坡上一路顛顛走下河谷，沿路都是沉積岩壁，標示著幾千萬年前曾是海底，一邊看鐵路橋展開眼前，人們駕著小船，搖槳穿梭。那日陽光明媚，但也很英國地突然便下了一陣急雨，雨後太陽再度露面，看著我們再度自花園爬上城堡，從制高點念念不忘遠眺鐵道橋，鳴笛突然，下一秒Northern列車便快速跑過。

下個景點，小鎮正舉辦活動，停車場被裝羊、裝牛、裝馬的運輸車停滿，我們將車泊至山坡上，帶一隻冰淇淋，一路談笑走往Malham Cove，地質學家朋友傍身，於是我們問起這兒以前是不是可能是冰河？下一秒便引出分析，兩旁岩壁傾斜角度不足判斷，但這峭壁地形，勢必有繼續的崩塌。我們逆著陽光拍照，前方有芒草，背後是大片、大片、一路連向天邊的草原，有暖暖的蒼涼感。

第二日是典型英國天氣，一下雨便凍到不行，配上強烈大風，哪兒下車都立馬被吹得亂七八糟，但朋友神手，風中亂舞頭髮，不知該看向哪的眼神，遠方的古老陸橋Ribblehead Viaduct，在畫面中居然也成了傲慢與偏見那樣Lizzy提著泥濘裙擺，山坡丘陵一路穿越，狼狽卻堅毅。

我們在訪客中心買了花俏、上面搭配鮮奶油的熱巧克力暖手，邊喝邊走進森林，一段一站拜訪瀑布們。也多虧下雨，Aysgarth瀑布急流喧嘩，幾乎要蓋掉我們的聲音，水流白花花中夾帶泥沙的黃，劃出明確線條，感覺若有畫筆，好像能一筆筆隨著那樣流水的蹤跡描過去。森林學家朋友說，這裡的水量豐沛，搭配古時氣候，居然也一時造就過熱帶雨林，即使在今日也是少見的溫帶雨林。

第三天往海岸線走，Saltburn on the sea與Whitby，都是入眼即收大片海洋，我私心更喜歡Whitby一點，大概與那帶著幽暗的優雅Whitby Abbey半傾倒遺跡，和它是怎麼激發了Stoker靈感，寫下傳世經典德古拉傳說，引我入迷。風景是這樣的，在千百年的風霜之中，它變與不變，與誰都無關，但有人來了，給了它故事，那風景從此便不僅是與人無關的它自己，而隨著故事與人物質變。我被售票員說動，為了一枚標記Whitby Abbey的印章，買了一本德古拉原著，也只是為了記憶、參與一段故事。

Yorkshire Dale的晚上，我們落腳舒適農舍，大大的客廳有火爐設計的暖爐，還有足夠沙發，供一行人各自窩入藏身，兩張大桌，幾盒桌遊，廚房裡有新鮮雞蛋，晨起窗外有幾隻雞挺胸走過。大概便是最適合這區域的空間了，而即使僅短短三天，隨時都在路上，卻又隨時慢下來的節奏，也不知怎地往心裡實實的填了幾把充實，幾把確定的材料。

下次上路，步伐也會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