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

小時候讀國語日報，夾頁裡會介紹一些文學理論與作品。有篇小說說的是某個小孩有天被人按門鈴叫開門，來人說是要向他買時間。他覺得新奇，原來時間也可以賣的嗎？於是他就把自己每天最不喜歡的上課時間給賣了。一開始很高興，有了錢，又不用上討厭的課。後來他覺得怪怪的，每天都這樣，突然不見了四堂課(小說裡預設孩子每天上四堂上午的課)，替自己上這四堂課的人是誰呢？

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長得顯老。高中的時候騎著機車無照駕駛，在平交道前等著火車經過，警察騎著警車停在我身邊，以為我也要去前面的幼稚園接小孩，有說有笑地跟我聊育兒經。其實我是要去旁邊的車行打工，空嚇出一身冷汗。

高中二年級，假日穿著便服，在路邊遇上了義工募款，滿嘴都是「先生先生，請發揮您的愛心」。實在受不過纏，問他：

「你覺得我幾歲？你猜對了我就捐錢。」

他滿臉堆起笑，躍躍欲試地：

「我覺得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六、七歲吧！」

我先是笑翻了腰，後來又覺得不太高興。我才17歲，怎麼就被看大了十歲。

人家說那叫「老起來放」，別人這麼說我，有一段時間我也這樣自我調侃。後來年紀越大，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36歲的時候談過一場戀愛，女孩鼓起勇氣把我帶回家，女孩的家人沒有一個不嫌我老，只差沒送我一面鏡子叫我自己照照。其實又何必鏡子，他們對大齡中年人的疑懼和嫌惡通通寫在臉上。我當時並不感覺到什麼傷心，只是詫異、驚恐：原來我竟然已經年紀很大，或是說，很「老」了嗎？

我努力回想自己青春的容顏，卻怎麼也想不起，竟似不曾擁有過青春，生命裡叫做「青春」的那段時間，就這樣不知被誰給賣了，渾渾噩噩地過去。一覺醒來，四節課結束，我就已來到40歲。應該是不惑之年，但我滿是疑惑。我生命裡的上午，那四節課突然就不見了。誰賣了？或是，誰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