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寫七日書之⑦:想去的地方

イワ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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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四月十四日 週日)
不要思考,寫一處你現在或未來最想去旅居、長期旅行、遊牧或闖蕩的地方。並為我們描述一下那個地方。

今天準備提早出門,所以趕快手起刀落把今日份做掉。

我在京大末期,只剩一個人的暑假,在京大圖書館徘徊找書。一年來斷斷續續,把標題跟交通有關的都翻了,也想說是不是該來學一下都市設計、道路規劃,但真的一翻開我時差就湧現,有些都市學或交通學的書還會畫出一堆經濟學圖表和數學算式,分外引人入眠。

有一天在地下室書庫轉悠吧,循著早先查好捏在手裡的索書號,開挖出了《交通權》一書,赫然驚覺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東西,用權利、應然、理想、價值的面向談交通。當然這種談法在務實的台灣仍很不討好啦,公部門或民眾會千方百計慷慨餽贈你堆積如山的窒礙難行,或者直接貼你左膠什麼的,好像理想是一種笑話。但我在日本,比如說下學期選了一門日文聽力,選的一篇文章就講明治神宮百年。明治神宮在規劃之初,他們就想到一百年後渴望什麼景觀,因為需要盡快讓這一塊聖域鬱鬱蒼蒼,所以間隔著種下針葉木和闊葉木,讓長得較快的針葉木先支撐起景觀輪廓,後來居上的闊葉木再聲勢浩大地加入行列。

我很震驚:日本人或其他國家的人的思考都是以一百年為標準嗎?

大阪的重要商業道路御堂筋道,他們也打算在開通一百周年的2037年將之全面「步行者天國」化,也就是從車道徹底變成步行區。有了遠程目標,就開始回推那麼當下要做什麼、中間的目標檢查點要做完什麼,於是漸進的縮減、裁撤車道,部分已經開始步行街化。轉嫁大量社會成本的車輛全部給我滾到地底下。

所以我說當我在安靜、塵封的地下室翻到那本書,猶如哈利波特終於在奧利凡德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魔杖。「これだ!」就是這個。雖然《交通權》也是從法國迻(一ˊ)譯入日本的,被批評勢將面臨水土不服,後來也確實在訴訟實戰中屢戰屢敗,誰叫他們要很聰明地和日本國憲法銜接,那必然要揮舞看看才知稱不稱手、如何讓權利長出法律的牙齒;但2013年日本《交通政策基本法》通過,普遍被視為1986《交通權》一書付梓、日本交通權學會成立後,「交通權」實踐於成文法。

這話我忘記在哪裡說過,可能前幾天有寫到?當今日本仍被他們日本人抨擊為「車輛社會」(クルマ社会),關切交通安全、檢討交通現況的呼聲仍不絕於耳。但從1968年的《私家車亡國論》、1970年代重度障礙者的「我也想出門」運動,開啟了日本交通思想與運動的兩股水脈,經濟學家宇澤弘文《自動車的社會性費用》討伐日本嚴重向車本傾斜的社會,一代代知識人接力檢討車本社會的弊病,我認為這些思想、知識的存在,仍適度拮抗了他們朝一味的車本主義發展。

至於哪裡淪落為一味的車本主義,基本上先天用設施就排除了你上街,以步行移動的權利,我就不多說了。

縱然日本有千般壞,每次「瞎捧」日本時就有懂王懂后跳出來「平衡報導」。實際上我也跟日文老師說日本好矛盾,科技、技術很領先,但文化,尤其是性別文化又很守舊,現在連夫婦別姓制都還沒通過,我的天照大神啊。也很難認為他們有多友善、歡迎外國人,明明在日外國人這麼多,但媒體裡呈現外國人的方式仍然相對片面。

BUT,但願意不斷自我檢視、批判的人也存在。以前學日文,閱讀測驗就常出現日本人痛罵自己國家的內容,我隱約想:這國家也太愛罵自己了吧?但並不討厭,反而法喜充滿。願意正視自己,尤其是形成一個集體、成為一個有公領域的社會後的不良面,是很難能可貴的,也是不斷修正、進步的原動力。也確實以我體感生活一年的經驗,在硬體、環境的舒適度方面真的無與倫比。日本人交的稅都有好好變成該變成的東西。

赴日前看到一則報導,在中國被廣泛轉載。記者問日本年輕人願不願意為了國家而死,日本人一點都不給面子,說「要你為它而死?這種國家乾脆滅亡算了。」報導寫到現代日本的愛國方式和以前不同了,現在是好好賺錢、好好納稅,要求食安等生活品質、嚴厲禁止貪汙等行為,即好好督促政府有沒有在為你做事,以求創造一個更適合生活、更「居心地の良い」(好住、舒適的)社會。

也許,有朝一日,還會循著日本時代台灣知識人的腳步再次回到這處「母國」去看看吧。他們當時是去取經於輾轉進口自西方米歐的「現代性」,沒想到一百年後我好像仍要踏上同樣的征途。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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イワワ作家,交通改革倡議者,podcaster。馬祖台灣混血,生於中壢。台大社會系、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交換留學於日本京都大學,沿鴨川散步一整年。還路於民協會常務理事,戰鬥系步行者、大眾運輸派。著有《小島說話:當馬祖遠離戰地,成為自己》(離島出版,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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