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家莊考古進行時(1)

7月28號我們自北京出發，搭了六個小時的臥鋪到山西大同，再從大同火車站搭汽車前往駐地吉家莊小學。抵達吉家莊小學的時候已是深夜，看著校園裡昏黃黯淡、形同虛設的路燈，和夜空裡又大又亮的星星，突然意識到自己距離現代文明與設施有多遙遠。簡單洗漱、整理之後，我們疲憊地鑽入作為宿舍的矮小平房，沉沉睡去。

吉家莊位於山西省大同縣的西南部，是一個距離大同市區約四十分鐘車程的農村，主要的農作是金針花、西瓜、香瓜和一些糧食作物，這裡有一個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考古遺址，我們學校將在這裡建立為期六年的大學生考古發掘實習基地。

我們租用了距離考古遺址約五分鐘車程的吉家莊小學作為駐地，這所小學之所以有空間可以租場地給我們，是因為農村裡稍微有點經濟能力的家長都把自己小孩送去讀市區的學校了，所以這個小巧可愛的校園裡只有五個學生，但卻配有十幾位老師、兩位校長，感覺還是蠻正經八百的。好在今年他們擴招了，今年約有十個學生，學生人數呈倍數成長，可喜可賀。由於今年是六年考古實習基地計劃的第一年，我們抵達後的第一個星期，除了出去跑調查、勘探合適的發掘地點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做一些和考古沒什麼關係的事情，像是把閒置很久、都快變成垃圾堆的教室還原成一個教室該有的樣子，還有把從去年湖北工地寄來的工地用品拆開、整理，就這樣度過了第一個星期，終於把駐地整理的稍微人模人樣了一點點，那時候每天晚上洗臉毛巾都是黑的。

做為一個第一年開張的考古發掘駐地，駐地簡陋的、或說根本不存在的基礎設施硬生生地把我們對現代文明的依賴度逼退到底線，我們在這裡待了兩個月後都蛻變成了洗個熱水澡都要感激涕零的好孩子。整座校園沒有自來水，所有的水源都來自操場邊上接著地下水的水龍頭，抽上來的水透心涼，如果不考慮水質、過濾等現代文明的人才有的煩惱的話，煮開以後就可以直接飲用。要用水的時候就提著大水桶去操場接水，提回我們的浴室(其實就是把一間堆滿煤炭和垃圾的教室清空)，再由值班的人負責把廚房的水桶添滿，或是飯後把碗筷和炒菜鍋抬去水龍頭下沖洗。

校園裡雖然是有電路系統的，但是脆弱的不堪一擊，每逢雨天就會停電，初來乍到的我們尚未跟校方簽訂正式的合同，不能進行水電線路的整修，更不可能安裝電熱水器這種跟純樸的校園相比顯得太過尖端的高科技。於是我們就在宿舍前的空地擺了十幾個花花綠綠的臉盆，注滿水後曬上一整天就可以把冰涼的水曬得稍微不冰涼一點，每人每天配給兩盆，我們就這樣很克難的度過了一個月。我覺得這一個月中我的頭髮始終都沒有完全洗乾淨過，但又努力的自我安慰，或許洗澡這個行為的文化涵義要比功能性強大，洗澡似乎更像個儀式，洗得乾不乾淨就不強求了。這麼一想就覺得這一年的書不算白唸了，騙騙自己也蠻好用的。

同樣也是因為第一年開張的緣故，在當地居民稍微接受我們的入駐之前不能貿然聘請工人或煮飯阿姨，所以在我們正式開始發掘之前，學生們要輪班煮飯兼洗碗，兩人一組。不幸的是，有些學生，譬如我和一個來自湖南的學妹，沒有什麼下廚經驗，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竟成為一組搭檔，眼看別人輕鬆擺出一桌對正常的飯菜，我們只好分頭打電話回家請示家母。第一天值班，早餐我們煮了一鍋小米綠豆粥和吐司抹奶油，順利的敷衍了過去；午餐由學妹掌廚，她全程與媽媽開著視訊，用湖南話面授機宜，她負責揮汗如雨的執行翻炒的動作，我負責遞東西，並確保手機鏡頭對準鍋內，讓學妹的媽媽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坐鎮湖南的某處就可以雲端操控山西農村裡的一個小炒菜鍋；晚餐由我負責，雖然我媽先對我嘲笑了一番，但還是略施指點，最後我也順利地做出一鍋差強人意的炒麵，黏呼呼的，好在大家都很寬容的把麵都吃完了。

如此過了一個多星期，雖然偶有不順，像是有次學妹在炒菜的時候因為操作不慎讓爐子竄出大火，鍋子都燒黑了，我們很努力的把鍋子刷乾淨，但還是導致本來應該呈黃白色的清炒土豆絲變得灰灰的，還好大家還是無比的寬容，都吃掉了；又或是，因為大家都不是專業的廚師，做飯做得很不規範，使得我們的菜和油消耗得比預計的要快，不太經濟。儘管如此，大部分時候我們的廚藝習作結果還算是尚可下嚥，這些口味各異的地方菜系、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各類菜色百花齊放了一陣子之後，大家的寬容終於消耗殆盡，老師只好趕快想辦法，因為我們也快要開始發掘了，一旦發掘開始，我們也沒有時間煮飯洗碗了。於是某天早上，馮阿姨騎著一輛鮮黃色的共享單車滑進學校(至今我還是不明白她是怎麼把共享單車從市區弄到村子裡來的)，五十多歲的她散發著慈愛的光輝，翩然降臨在廚房門口，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就俐落地收拾出一頓乾淨整潔的飯菜，從此我們終於過上了飯來張口的幸福生活。

(吉家莊考古進行時01，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