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側日記｜夜晚讓人能夠呼吸

最近在想的事情是標題所說的：夜晚讓人能夠呼吸。

白天是不容模稜兩可的時間。事物被暴露在毫無容赦的日光下被人凝視，又在這凝視之後，由他人擅自得出結論，被放進狹隘堅硬的鴿子籠裡。現代權力的秩序是視覺的秩序，是“權力者眼中所見即為真實”的秩序。這樣的秩序可以是異性戀正統的男性對其他性別、性向者的凝視，可以是壓迫的種族看待被壓迫的種族的凝視，可以是執行秩序的暴力之人看待被施行暴力的人的凝視，也可以是全景監獄（Panopticon）裡管理者對每個被管理者的凝視。視覺的暴力的一大部分，在於其自動和單向。光線的存在讓視覺自動地工作，不需要被看的對象做什麼。不如說，被看的對象若是死了、不再動了，反而有利於看的人仔細地看、隨心所欲地看，並且得出任何可能的結論。

因此夜晚的安那其和不可見中，暗含著另外一種安全：視覺的秩序遭到挫敗時，任何人都可以作為一個未知的、陌生的個體直面（confront）任何人。如同摸象：如果不能清晰地見到象的全體，也無法簡單地將其歸類為“只是一頭象”。我想說的是，“象的腿是柱子”這個論斷中，包含了“象的腿只是象的腿”這一論斷所忽略的、排除的、不具備的真實，而夜晚能夠將象的腿這樣實在、具體、完整的事物，從所謂“明眼人”嘴裡說的“象的腿”這樣單薄、輕浮、片面的概念中解放出來。當刺眼的光線退去，當山倒一般壓迫著人的神經的視覺刺激退去，人才會意識到柱子也是象腿這一存在之中的一部分，從而更加接近真實。生理的感官的意義上如此，概念的比喻的意義上也是如此。

如是，夜的黑暗隨著涼風降臨的時候，一切生的和死的物，在狹隘的視覺秩序不可知的地方，在柏拉圖所不關心的洞穴的幽暗處，以自己的方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