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澳門小說家 梁淑淇
這位小說家在現實中,若成為焦點會坐立難安,曾經說過:「可以的話,我還是寧願做一個隱形人。」
然而,為了發表新作品:《無差別愛人》,梁淑淇出席了2021第十屆澳門文學節:「雋文不朽」。
當初為圓出書之夢,積極投稿文學獎,三度奪得「澳門中篇小說獎徵文」優秀獎殊榮,三篇獲獎作品皆由舉辦方之一的「澳門日報出版社」出書,其中《陽光最是明媚》(2014),是梁淑淇目前最鍾愛的代表作。
而近期小說《無差別愛人》(2021),則是由台灣的鏡文學出版為電子書。
鏡文學編輯在方格子發現梁淑淇,看過《無差別愛人》的大綱後表示有興趣,這是她第一篇簽約寫作的長篇小說。
請問若《無差別愛人》之後想出實體書,也必須由鏡文學出版?電子書和實體書出版的版權是一樣的嗎?
《無差別愛人》是跟鏡文學簽約的作品,合約到期之前這作品的版權都是屬於鏡文學的,所以在合約期內,實體書也必須由鏡文學出版。
和鏡文學合作的經驗,和以往合作過的出版社,有何不同?還滿意鏡文學為你經營的編輯、行銷、設計等方面的處理嗎?
鏡文學的編輯會很認真改稿,由文字到故事內容都會給予很多意見,這是我之前沒見識過的改稿模式,從中有許多得著,例如在即將推出的《都是那些傳說》中,編輯要求作出較大的改動,到我按照編輯的意見改完之後,發現效果真的比原本的內容好太多了,所以十分佩服編輯的專業眼光,有時能讓作者突破自己的盲點,寫出更精彩的小說。
行銷和設計方面,鏡文學都有專業團隊跟進,這方面我完全沒有操心過,例如當初《無差別愛人》開始連載前,鏡文學特意跟我做了一篇專訪:愛的烏托邦消亡史——梁淑淇談《無差別愛人》,又在網絡上作多方宣傳。
可以介紹一下《雙十年華》(與寂然合著)這本書的內容嗎?與寂然如何合作?
當初出版社找我和寂然合作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我們在商量小說內容時,發現那一年都是我們的寫作十周年,所以便決定起用《雙十年華》這個名字,並決定我們各自以此為題寫一篇小說,雖然篇名相同,但內容各異,完全沒有關係。
《雙十年華》是短篇小說集,我和寂然各自選了四個短篇小說。
寂然在此書中的作品分別為〈雙十年華〉、〈女流之輩〉、〈忘記了我忘記了〉和〈假面的告白〉,而我的作品則分別為〈雙十年華〉、〈圈〉、〈流星〉和〈距離〉。
有主題上的編排嗎?還是單純各自的精選集?單純為了紀念寫作十週年?
沒有主題上的編排。當時我還沒出過書,所以出版社找寂然來帶我,就各自選上四篇小說,其實也不是為了紀念寫作十周年,只是碰巧發現那一年我們都寫了十年罷了。
就妳所知目前澳門最活耀的文學活動是?是妳受邀參加過澳門文學節嗎?
先說明一下,我其實只是單純喜歡文學創作,我會積極寫作和投稿,但甚少參與文學活動,所以我的答案並不能作準。
「澳門文學節」算是一年一度舉辦的大型文學活動,主辦方很積極舉辦各種活動,而且是結合葡文跟華文的文學活動,規模也比較大。
「澳門筆會」也會不定期舉辦一些文學活動,不過近年我很少參與了,所以不特別了解。
澳門不時有一些文學獎徵文比賽,以前我參加過也得過獎,但同樣地,很多年沒有參加,而未來大概也不會參加了。
我是屬於比較不活躍的作者,只寫不參與活動,上次受邀出席澳門文學節活動也純粹是為了宣傳新書。
如果有機會到台灣渡假,會想安排哪些和文學藝術創作相關的行程?拜訪哪些人嗎?
其實疫情之前,我幾乎每年都會去台灣旅行呢。
有關台灣行程,基本上都是由我丈夫(寂然)安排的,每次去台灣都會特意去不同的書店,每次都會買一大堆書回家,有一次特意去「紀州庵文學森林」,而每次去書店街(重慶南路)也會去「明星咖啡館」吃飯。
其實每次也會安排一些文創的行程,例如去「華山文創區」、「松山文創區」、「駁二藝術特區」等。當年看完《第36個故事》,還會特意跑去「朵兒咖啡館」看看,所以在疫情之後再來台灣會安排甚麼行程,也只能到時視乎情況再決定啊,說不定到時看了哪本書、哪齣電影也想去那些地點呢。
不過下次再去台北,我們會想去「台北流行音樂中心」呢。
澳門買台灣出版的書方便嗎?運費很貴?
澳門書店有售台灣書啊(雖然不一定全部都有),不然用博客來買也很方便啊,在博客來買的話,書價加上運費相等於在澳門書店買台灣書,所以算是合理價吧。
妳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等》,不但獲第一屆「澳門文學獎小說組冠軍」,後來還被香港導演鄭思傑改編成電影(陳冠希、王敏奕主演)。
電影《打開我天空》:
(英語:Good Take Too),是2016年上映的一部香港電影,由曾志偉、方皓玟、陳冠希、王敏奕、恬妞、徐天佑、黃日華主演,由四位導演的四個故事組成,包括鄭思傑的《等》、麥曦茵的《青春》、唐家偉的《盜亦有導》、鍾楚喬的《樂兒》。
《等》這篇小說將兩條看似不相關的敘述線,最後有所交會,最初這種敘述模式是受誰影響呢?是否從《等》開始,就一直特意運用這種敘事方法?多線敘事、多重視角一直是妳慣用的手法?為什麼?
寫《等》的時候我應該還沒受誰影響吧,那一年我剛入大學不久,之前在中學只讀流行小說,還沒正式進入文學世界,所以當時我只是憑直覺寫出來的。
我不是每一篇小說也採多線敘事或多重視角,但的確很常使用這手法,大概因為我比較貪心,太多東西想寫進小說去,也想寫出讓人猜不透的故事,所以不知不覺就傾向發展成多線敘事。
我讀小說時喜歡看意想不到的結局,所以也常常希望能寫出讓讀者意想不到的小說。
我以前的小說有一個特色,就是一定有人死,因為我很著迷於死亡這個主題,不過寫得太多了,就想漸漸擺脫死亡的陰影,寫一些較輕鬆的內容。
我寫完《無差別愛人》後,當女兒說想看此書時,我才發現這本書太沉重根本不適合她看,而且我寫的時候的確因為題材太沉重而感覺沮喪,所以後來就想寫一本連小孩也可以看的小說,於是去年寫比較輕鬆的長篇小說《都是那些傳說》,這也是鏡文學的簽約作品,本周就會開始在該網站連載。
請問妳甚麼時候開始寫作的?
我由初三開始寫小說投稿,最初只是寫小小說,也在中學時開始寫了第一篇連載小說。
《等》應該是我第一篇短篇小說,之後斷斷續續又寫了更多短篇小說和連載小說。
曾經放棄過寫作嗎?
大二或大三的時候,因為見識到真正的文學作品,才發現自己寫的小說實在太幼稚,因而對寫作失去信心,於是有一年多完全停止寫作,當時差點就放棄吧。不過因為我是真心喜歡寫作,所以後來又忍不住重新開始寫作,再也沒有停止過,雖然有一段時間比較少產,但近兩三年又開始寫得更頻繁。
妳和寂然是彼此的第一讀者?寂然對妳創作方面的影響?對小說看法意見相左的時刻?
我們寫完的小說也不一定第一時間給對方看啊,我自己通常是很沒有信心的時候才會請他過目再給點意見,其餘時間都沒有特別要求對方給予任何意見。
很難說寂然對我在創作上有沒有很大的影響,因為我跟他的創作走不同路線,他著重敘述,我重視情節,至今我依然走著我自己喜歡的路,可能聽他講多了偶然會作出新嘗試,但是不是真的受他影響我也說不準。
如果是說對寫小說意見相左,那我們的意見從來沒有相同過啊,但何必追求意見相同呢?小說本來就有千百種寫法,有時他看完我的小說,會思考如果是他,會如何處理這樣的故事,當然他的處理手法跟我完全不同,但我大概不會照他的意思完全改動,除非是很重大的問題,否則盡可能保留自己的風格,只會修改一些細節。
《陽光最是明媚》裡的五位兄弟姐妹都有異能,尤其是三淳(故事主述者:我),能看見「未來事件的畫面」,成為推動情節的主要推手,而在《無差別愛人》裡也有類似的情節。請問妳在小說裡,運用「超現實元素」的契機與作用?
小說可以反映現實,但也只有小說世界可以隨心所欲地發展出現實不可能發生的事,我喜歡在小說中寫『超現實元素』,將現實中的不可能變成小說世界的可能,除了令小說世界變得更好玩,同時也能滿足我的創作慾,因為作者就是擁有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即使這個世界多不合理,作者也可以讓這個世界構建存在。
我本身就喜歡看有關異能的小說,所以自然也想創作更多不可思議的小說。
第一人稱在《陽光最是明媚》裡,營造出小說的真實感,像是「非虛構小說」的家族史般,透過「我」向家族成員「刻意閒談式的訪談」,「我」不時轉向鏡頭對「你」說話,也就是在強調對讀者陳述故事。而為了說明更多「全知訊息」時,第三人稱當然也時常使用,能請你談一下這三種人稱在妳小說扮演的角色功能。
《陽光最是明媚》涉及五位兄弟姊妹,涉及過去現在未來,我最初花了很長時間構思用甚麼敘述角度來寫這個故事。我當然可以全部用第三人稱創作,這其實比較簡單,但擔心太多條敘事線會令讀者感到混亂,而且還要游走在不同的時間線就更複雜了。於是我想了很久,最終才決定使用現在的方法,以『我』為主角,每章設一個『故事』,透過第三人稱述說他們的故事,再設『未來的未來』來描寫未來可能發生的事,藉此將過去現在和未來緊扣在一起。
小說一開始就已經利用第二人稱『你』來讓讀者更快地投入小說之中,這樣可以一下子跟讀者拉近距離,而且也不斷提醒著讀者正在閱讀這篇小說,所以寫到後來出現『上帝與小說家』一節時就沒有那麼突兀。
三淳(故事主述者:我),能看見「未來事件的畫面」,又接著說明這種預知畫面,並非百分之分會如實發生,讓讀者警戒可能會出現「不可靠的敘事者 」,請問妳對於「不可靠的敘事者 」這種敘事模式的看法?
「不可靠的敘事者」在許多小說中都擔演著重要的任務,就是要騙讀者啊,讓讀者在最後才發現自己被作者所設下的陷阱所騙,因而對這個大轉折大呼過癮。
《陽光最是明媚》中沒有企圖營造「不可靠的敘事者」的意圖,主角一直很努力想扭轉他所見到的未來,而且也沒有設下任何陷阱要騙讀者,只是想營造一種懸疑感。
《陽光最是明媚》和《無差別愛人》皆有大量對話在辯證「如何真正原諒傷害自己的人」,前者和解的方法,似乎依賴了「超能力」才能突破執念框架,而後者提供了較具體的實際做法,而且寫作規模明顯放大,更多(看似不相關但環環相扣的)家庭個案、更聚焦的社會議題(無差別殺人),請問妳對自己的寫作規模或自我超越的期望是?
我每次寫長篇小說都會設定不同的主題,《陽光最是明媚》的主題是不幸,當時我在面對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不幸,一直在思考這樣的不幸在我人生中出現有甚麼意義,最後我藉著書寫《陽光最是明媚》來給自己找到答案,陪自己走過最黑暗的日子,所以我一直私心認為這是我最好的一篇作品。
在我人生中最難過的日子裏,我依然心懷希望,才會在《陽光最是明媚》中寫“我們無法逃避不幸,但必須相信所有不幸總能跨過去”,我當時希望自己有超能力,讓我可以一步就跨過不幸,可惜我沒有,就只能透過書寫讓自己沾上超能力。
寫完《陽光最是明媚》之後,我走出了不幸,人生也越見美好。我曾經多次提過,我寫小說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為自己療傷,寫完這書以後,我所有的傷都療好了,這之後有好幾年沒再寫長篇小說,是因為已經沒這個需要,所以後來寫《無差別愛人》已經不是單純為自己療傷,而是開始由自身轉向社會,規模也變得更大。
我知道自己寫作的局限,我的視野不夠宏大,也許因為我較喜歡沉溺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很少關心這個世界,所以之前所寫的小說規模一般較小。
關於超越自己,其實我每一篇長篇小說也不想重複之前自己所寫過的,每次都想做出一點不同,但這樣問題來了,就是我的小說沒有足夠的特色,無法讓人一見到我的名字就能說出我是寫甚麼類型的小說。我最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應該繼續挑戰沒寫過的類型,抑或是專注寫好某一個類型呢。
《陽光最是明媚》敘事推動如骨牌,接近尾聲時,小說家現身以「後設口吻」說:「我喜歡伏線完美收束的小說,因為我相信事出必有因」,在《無差別愛人》多重敘述線交錯編織 ,邁向交會,結構精巧,完成了小說家自我設定的任務,所以在妳的小說裡,拒絕在結尾留下懸念?留給讀者自己想像?
我確實是喜歡伏線完美收束的小說,所以我超喜歡伊坂幸太郎的小說啊,他的小說總是有眾多伏線而到最後都能完美收束。如果放了懸念卻又沒有解答,我會覺得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所以只要我在小說提出問題,都會將答案寫好寫滿。
有時寫小說時我會營造一些問題,然後再苦心尋求答案,有時設定問題已經很難,要寫出答案就更不容易,但這正是構思小說最有趣的過程。
寫作對你來說最有趣的階段是什麼?
我一直覺得構思階段是最有趣的,從無到有構建一個世界的過程是最好玩的,由決定主題開始,再開始構思故事走向,然後設定人物,再定下每一個情節,過程中不斷加入新想法又不斷推翻自己,直至最終定好整個故事架構和細節,通常在構思的過程都會十分雀躍,反而到了真正寫作時偶然會覺得痛苦,因為有時未必寫得出在腦海構思的情節,又或者下筆時感覺不對或是發現情節矛盾,又或者越寫越走樣,難免會讓我陷入困境,不過一般最後都能克服,而克服之後也會帶來很大的滿足感。
邀請妳對Matters的寫作者,尤其是想出書的創作者,說幾句鼓勵的話,或是建議。
我一直覺得寫作最重要的是堅持,只要夠堅持,才能將作品完成。
有時先不管寫得好不好,先寫完再說,完成作品後再慢慢修改好了。尤其是如果是進行長篇小說創作,或是想出書,就更需要堅持,因為那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完成的工作,如果不夠堅定,很容易中途放棄。
堅持從來不容易,所以能堅持到最後的人都很了不起。
有很多人認為要先確定有出書機會然後才開始創作,認為萬一寫好以後沒有機會豈非浪費時間和精力?但這觀念應該改過來吧,要先完成作品才談出書機會啊。如果根本拿不出作品,又如何得到機會?
也許機會不是立即到來,但只要堅持不斷創作,而又寫得夠好,機會始終會來。
請用好作品說話,今天寫不出好作品就多看高水準作品,多寫多練,當機會來時才能抓得住。
❑ 主編後記:
寫作的情境或許可分為兩種。孤獨寫作,耽溺在當事人的狀態,寫唯有當事人能寫的。另一種是團體寫作,加入有人指導的寫作班、舉辦觀摩討論活動的文學社團,彼此刺激創作思維。
寫完了就投稿徵件、參加文學獎,或是,發表在寫作平台圈粉,凝聚影響力。
無論是哪一種,若周圍有適合的專家讀者、文學編輯引路、指導盲點,乃是一大幸運!
不然,寫養生的,我個人覺得也挺好!境界也挺高!
至於,所謂的「書店街」,一般是指誠品吧,若只知道誠品不夠假掰,那我推薦越小眾就要越團結的「台灣獨立書店地圖」,按照行政區羅列出詳細資料,讓你不會錯過住家附近的特色書店。
從「唐山書店」自戒嚴時期成立開始說起,啟蒙台灣世世代代的讀者與書店經營者,數十載歷史與台灣社會變遷在每一家書店跟前起伏而過。面臨不同的處境與挑戰,各代青年仍前仆後繼投入書店這行業,從閱讀認識世界,以經營一間書店的形式摸索所在地方的文化肌理,在相互激盪與碰撞中不斷修正自身的經營心法。透過訪談,十六家台灣獨立書店經營者將在影片中娓娓道出開店的淵源與其經營智慧,為下一個書店世代引路,是謂「書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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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書店先行者,唐山書店留住台灣舊時光| 馮紹恩 - 遠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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