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混血儿：当一个单身拉拉决定成为母亲

别的女孩 ：LGBTQ 人群生育与多元家庭网络一直是我们所关注的问题。本文作者 Haier 是一位社会学学者，在开展一项国内混血儿的文化融入问题研究过程中，与故事的主角 Fen 相识并成为朋友。在 Fen 的身上，交织着当下备受关注的多重女性问题：性少数、单身母亲、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母系家庭照料者以及 “制造” 混血儿。这也令我们看到女性独立生育背后的复杂性：不仅有最先进的技术，最解放的性别意识，同时也有最传统的伦理观念，最朴素的生育追求 —— 一个非常 “当代” 的时代缩影。

风 海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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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想要孩子，需要分几步？

Fen 在28岁时做了一个决定：她要自己生养自己的孩子。

四年前，她向母亲出柜了。既然去过普通人的婚姻生活似乎已无可能，母亲只是提了一点希望：尽量考虑生育问题，“养儿伴老”。这种恐惧在出柜人群父母里显然非常有代表性，那就是不想子女的人生孤独落幕。

相较其他家庭，Fen 母亲对于女儿出柜的态度其实是非常积极的，包括之后 Fen 在境外完成取卵和胚胎移植，母亲也紧陪其侧。父亲则是意外地冷静，只是告诉她：世界上只有30%到40%的人群喜爱同性，少数人在走的路不好走。但在确认 Fen 有生育意愿后，爱女心切的父亲很快选择支持。

虽然意见已经达成，但父母对 Fen 的家庭形态仍然抱有一种传统的 “圆满”、 “完整” 的憧憬。迫切想要孩子的 Fen 也能够接受形婚，只是出于各种原因，形婚之路走得很不顺利。有些心灰意懒的 Fen 决定中止，并于2018年去往法国留学。

在法国的生活，对于几年后成为母亲的 Fen 实在很重要。自由法兰西不辱其自由之名，Fen 在这里亲眼目睹了许多女性靠自己养育出优秀的孩子，而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孩子，她也逐渐有了清楚的认识。从法国回来后，对于未来孩子的父亲在生物学上的各项指标，Fen 都有非常明确的要求。她认为，既然之后的教养都不需要父亲参与，那么他需要在可以确认参与的部分（也就是基因提供的角度）来确保孩子拥有较好的外型和身体素质。换句话说，Fen 的理想形婚对象应该兼具高，帅，聪明，而且个性开朗。

在一个对象身上满足这些诉求，难度可想而知。Fen 努力了一年，希望之火慢慢泯灭，但成为母亲的决心依然坚如磐石。她便作了一个决定：从筛选形婚对象，转向人工辅助生殖技术。得到父母支持之后，她高效地朝向自己设定的目标推进，第一步就是寻找合适的精源：“我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一对混血龙凤胎的“从无到有”

这些年里，很多性少数群体 KOL 通过技术生育混血儿（比如宇博 gogoboi、奇葩说辩手樊野等）圈粉无数。跨越族裔的样貌随机又独特，审美上的稀少感令人们对混血儿趋之若鹜。这似乎已是很多想要通过技术制造下一代的准父母心中的最佳答案。Fen 一开始就希望跨人种选择精源，她相信父母在人种上天然存在的差异化，将赋予孩子丰富而遥远的遗传信息，也就是符合优生学的逻辑。

备孕期间，Fen 阅精源无数，眼光从斯堪的纳维亚男子看向古罗马后裔，从单一血统看向混血史，最后选定的父亲兼具法国和加拿大血统，不仅拥有一双湛蓝双眼，目前从事的工作和状态也是她的理想型。

对于孩子的性别和数量方面，Fen 很快决定：如果胚胎情况比较理想，那么就一次生育一对双胞胎，最好是龙凤胎。她是极幸运的：取卵13粒，成功培植出5枚优质胚胎，4个男孩，1个女孩。

Fen 自己特别喜欢女孩子，因为女孩很妙，小小身躯里，融合了各种人类的美好品质。得知胚胎中有1个女孩，Fen 便决定一定要她了。与此同时，父母的意见也需要斟酌：母亲希望她一次生两个孩子，因为考虑到 Fen 自己爱美又对身材严苛，一次孕程两个孩子是最优解；父亲希望除了女孩以外再有一个男孩，因为事业有成的他认为，独生女 Fen 接班以后，若有外孙承继家荫，似乎更为理想。

与医疗机构再次确定移植胚胎的数量与性别后，2019年2月11日，Fen 未来的孩子 —— 小妥妥和小当当 —— 着床在了妈妈身体里。飞了许许多多国际航班以后，一对混血龙凤儿从无到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亲密照料者：妈妈，还有外公与外婆

生产以后的 Fen，在回顾过去这两年时，常常感到后怕。初产妇孕育双胞胎有比较大的风险，一方面在于两个孩子都有比较高的几率面临早产，另一方面也在于相对于植入单胎，孕育双胞胎的女性在技术承受和孕程适应上仍有诸多不确定性。因此，Fen 坚持在此坦诚告知读者朋友：生育请尽量保持理性。

漫长的孕期犹如在玩一个世界上最难通关的游戏。孕后期的 Fen 难以独立行走，出行也需要坐在轮椅上，真是数着日子度过。直到这对早产儿出生，又在新生儿科待足13天。这两个礼拜对于 Fen 来说犹如炼狱：新生孩子生命的脆弱，令她的母性再次觉醒。

Fen 的父母也加入到亲密照顾者的队伍里。一家三个大人，分工明确，与一对混血龙凤儿展开新生活。关于孩子的身份认同问题，Fen 不断强调，她将在未来每一个关键时机，告知孩子们面容体格的 differences 并不决定更不能代表文化认同，妥妥和当当是中国妈妈、中国外公与外婆养育的中国孩子。

不过眼下，Fen 最快要面对的问题，还是两个聪明的孩子问询父亲的来历和出处。Fen 表示，她会坦诚告诉 TA 们何以生长在一个有外公却没有爸爸的家庭，也会告知 TA 们爸爸是真实存在的，他生活在遥远的彼方。并且，TA 们可以在年满18岁后由自己来抉择，是否前往去拜访自己的生物学父亲 —— 当然，这与感情并无干系，只是因为 Fen 购买精子时选择的是比较贵的那种，包含了 “18岁后可见面” 的 “售后服务”。

后记：作为研究者的一点思考

Fen 的原生家庭及其子女的生活世界，全面而立体地呈现出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所具有的混合性：一方面，在一个技术高度发达的世界里，我们可以独自一人诞下属于自己的后代，更可以根据自己的偏好为其选择天然性别和兄弟姐妹；另一方面，人们的家庭观念依然传统，比如漂洋过海、借助最为先进的技术怀孕生子的 Fen，实际上解决和实现的是一个最中国式家庭的生育梦想。也就是说，性少数群体、不孕的夫妻与广大单身者群体，希望经由技术加成所完成的，还是其对家庭承担的诸项责任，其中自然包括完成繁衍的功能。

尽管技术带来的伦理问题世界范围内仍有广泛讨论，但人们在实践层面却已走得很远，比如人工 “制造” 混血儿。事实上，国内混血儿的 “含量” 正在走高，即使是在笔者生活的西南二三线城市里，也逐渐形成了一定社群。更毋庸说在新媒体的世界里，混血儿们正在井喷出现。

对比其他技术带来的伦理问题，这些混血孩子无疑又多了一重身份认同问题。他们看起来就是如此不同，在国内的社会化过程里会遇到什么情况？家长需要承担的又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困扰着笔者。

// 作者：风海子

// 编辑：赵四

// 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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