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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第三波台灣文學大爆炸的召喚術——楊凱麟、潘怡帆、莊瑞琳談《字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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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字母會》出版計畫正式啟動,預定陸續出版由A到Z等26冊——每一本都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代表一個哲學詞彙,每個成員都根據此一詞語推展一短篇小說,集結成字母書。豪華成員陣容包括:駱以軍、陳雪、童偉格、顏忠賢、胡淑雯、黃崇凱等。同年,OB編輯部採訪字母會總策畫楊凱麟、評論者潘怡帆以及衛城出版總編輯莊瑞琳。看他們如何成為小說家們的堅實後盾,並對《字母會》系列出版品,帶著什麼樣的期待與壯志。

由左至右依序為:衛城出版總編輯莊瑞琳、《字母會》總策畫楊凱麟、《字母會》評論者潘怡帆

作者|沈眠(文字工作者)
攝影|王志元

➤一切的開始,是《偶然與巧合》

字母會如何遇見《短篇小說》?戴著漁夫帽的楊凱麟表示,一開始是他們與印刻出版洽談字母會計畫,對方非常感興趣,願意合作。後來,碰巧《短篇小說》轉到印刻手上,於是,字母會就附身也似地借用了《短篇小說》的形體,開始連載。楊凱麟露出帶點神秘氣味的笑容,「其實就是一個機緣。」

我追問莊瑞琳,衛城出版又如何與《字母會》產生連結?眼底金光閃閃的莊瑞琳想了一想,「偶然。」具體而言,是怎麼樣的偶然?衛城成立6年來,出版非文學、人文社科的書籍較多,面對台灣社會的巨大變化,莊瑞琳特別有感,「我以為眼下台灣的許多困境,都跟文藝精神的衰弱有關。」

2016年莊瑞琳出版了詩集《神祕的季節》,自陳對文學念念不忘,也因此認真地想要重新規劃衛城這個品牌跟文學的關係。恰好此時,字母會成員胡淑雯主動聯繫。莊瑞琳說:「瞬間,有一種心想成真的感覺。」

《字母會》成員,上排左起依序為:黃崇凱、駱以軍、陳雪、童偉格、胡淑雯、顏忠賢(衛城出版提供)

那麼,評論者又如何轉進字母會計畫?純哲學出身的潘怡帆,一直保持自然高雅的微笑。她博士時期做的是哲學與文學的跨域研究,主要探討文學如何介入哲學,潘怡帆說:「哲學與文學的語言是相通的,但哲學是解決問題的思考,需要一致的溝通管道。可是,文學卻專門處理各種意外狀況,以及分歧的可能。」

當代人的生活愈來愈單一化,說話語氣總是近似,走進書店多半也被「可以普遍被看懂的作品」所圍繞,潘怡帆認為,文學是沒有其他可能性的社會的出路,讓世界不會過度統一,擁有分歧的自由與美麗。

她講到和字母會成員相處的經驗,「有一種哭泣殺神的感覺啊。」小說家筆下涉及的,大多是殘酷暴亂的世界狀態,但他們的人又都很友善。潘怡帆表示把小說讀進去以後,會發現小說家的心是溫柔的,想要讓世界有所改變。

她以時尚的概念比擬字母會的寫作:「像Fashion show舞台上出現的衣物,根本不會在市面上買得到。重點不在於賣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比較是一種概念,一種可能性的展現。」

➤文學作家的生存實境秀

字母會與現在台灣文學的區別呢?楊凱麟好整以暇地說明,首先是大部分人以為文學就是文學史,也就是談文學時,講的都是文學的過去,一概只能背轉身去讀50年前的作品,例如1970年代白先勇的臺北、1940年代張愛玲的上海。

「但是,什麼是文學的現在?文學活生生的樣子到底是什麼?」楊凱麟提出根本疑惑。而字母會是一批以文學作為志業、非常窮困的優異作家,生來就是想寫文學,一輩子要做文學。他們就是現在的文學,有能力讓文學重新成為活體。

楊凱麟說:「字母會就是文學作家的生存實境秀或擴增實境——一群人被丟到極限環境、密閉空間,什麼都沒有,只有求生意志。」他們就像《神鬼認證》的傑森.包恩,必須設法在四面八方的圍殺情勢裡活下來。他們是被遺棄、失憶的人,而唯一的技藝就是寫小說——寫小說就是他們的生存能力。

雖然楊凱麟覺得舉麥特.戴蒙飾演的角色不是太好,但也不是不貼切。畢竟,麥特.戴蒙同時還因為《搶救雷恩大兵》、《星際效應》、《絕地救援》等電影,坐擁另一個封號:「世界上最欠『救』的男人」。認真說起來,陷入絕地的文學,不也很需要有人推上一把?

楊凱麟接著話說從頭,認為在光復以後,台灣文學與西方有兩次重要的大碰撞。其一是現代主義,1970年代白先勇、王文興等人產生了很大的震撼與革新。其二則是1990年代,來到後現代的衝擊,如張大春、朱天文、林燿德等,都展開各種後設形式、結構翻新的小說實驗,使得台灣文學有飛躍性的進展。楊凱麟將之比擬為拉美文學大爆炸:「這是台灣文學的大爆炸。」

20年過去了,楊凱麟以為應該是時候迎接第3次小說創作與思想之間的碰撞。20世紀下半葉的法國思想浪潮,是第3次人類思想的大爆炸,「當代哲學的概念是重新打開,就像卡夫卡說的,每一本書都該是劈開腦袋的冰斧。」

他想要藉由26個字母所展演的26種哲學概念,與小說結合,布置精巧的機關,有各式各樣的陷阱、地雷與不可能性,讓小說職人去進行不可能任務,在絕對密室的情況下,仍能打開逃命的路。「這樣的小說將具有啟發性,不止是產品。不是像坐了一次雲霄飛車,什麼都沒有變化,而是讀了以後會讓人截然不同,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楊凱麟講述。

他相信,現在還在讀的經典小說,必然有思想性,並不只是單純地講故事。他的語氣又堅定又溫和,「而唯有對世界擁有新觀點,表述我們和世界的嶄新關係,才能讓文學成為誘惑的場所。而小說也才能使人進入陌異的狀態,腦袋被徹底劈開,最終開啟重新認識世界的可能。」

➤出版社必須用實驗精神,戮力回應作者

在出版的角度來看,字母會的魅力為何?在莊瑞琳的理解,歷史上本來就有不少作家做過詞典式的創作,比如福婁拜、米蘭.昆德拉等。我想得到的,最近還有郭小櫓、韓少功,又或美國字母天后蘇.葛拉芙頓的字母推理小說。不過,在根據同一小說題目寫出多樣性歧義的文學社群這一點上,字母會顯然是獨特的創舉。

而她尤其關心的是,像字母會這樣一個持續5年的文學社群,究竟有何意義?對她來說,當一群創作者聚集起來,不止是作品有魅力,而是參與的每個環節都充滿實驗的可能。莊瑞琳講:「不是把他們寫好的東西印好出版就好了,而是出版社必須在每一個環節,用實驗的精神戮力回應這個社群。」

莊瑞琳以「致命的吸引力」來形容字母會。因為他們讓她不止是單純的出版者,而是勢必要用創造的角度去製作《字母會》書籍。她得去挖掘、回顧、理解字母會5年以來的意義,不僅是作品而已,還有創作者們各自的文學生命,將之統統收入這一次的出版行動。因之,在每一本字母書以外,她還設計了字母特刊、書店策展等等活動。

大學時也活在後現代大爆炸的莊瑞琳,想著有沒有可能過了中年,可以再一次現場目擊另一次文學大爆炸?這無疑成為她和衛城出版參與字母會出版計畫的最大動力。當她問著「文學究竟還能夠問人生、時代和世界什麼?我們還能透過文學發問和尋找嗎?」時,彷彿帶著強大的光之氣場。

➤《明日邊界》般死而後生、再死再生的文學

潘怡帆如何看待字母會的價值,評論怎麼樣跟著小說一起移動?她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文學之所以吸引我,就在於它是沒有終極的、永恆的重啟。」

她提到一位法國思想家的概念,說有兩種文學:一種是沒辦法讀的爛作,但人們讀很多;另一種則是讀不懂的傑作。可是真正好的東西,從來不會一看就懂,那比較是你讀這一次好像懂了一點,下一次再讀又多了一點點,但始終不完全,沒有捉住完整的樣貌。

「文學傑作總是會迫使你思考,迫使你進入作家創造的世界。」於是,於是人們會一而再地重讀。她相信:「作品會不斷地變幻,且永遠處在重新開啟的狀態,不可能終止。這就是文學的核心價值。」

此外,作為評論者,她以為「文學評論不是為了揭穿作品的謎底,不是為了摧毀,而是讓作品的創造力往前重新推進。」換言之,評論的本身也是一種創作,一種在作品裡的再創作。

同樣的,衛城出版所推出的字母特刊,也是使創作重新流動的作法,使得字母書回復到神奇的活體狀態。她極具信心地說:「那是讓字母會重新再活一次。」這跟湯姆.克魯斯的《明日邊界》不也很相像嗎?

是的,一次,再來一次,不斷地再活一次,接近永恆。

➤文學的未來,來了

眼前,楊凱麟、潘怡帆,和衛城出版莊瑞琳,就像美漫英雄背後的神盾局人員,他們來自不同領域,但同樣對文學有所信仰,都有職人的尊嚴。他們在幕後用盡心力,想要引爆文學,想要將字母會小說家們推到最極限,想要打造可能性的文學運動,想要重現開始的開始,想要逼近未來。

《字母會》的第一本A是未來,最後一本Z則是零。從未來到零,從零開始,這個排序不就直接指涉了文學的重啟意義嗎?是的,文學的未來來了,就是現在。●(原文於2017-09-13首度刊於OPENBOOK官網)

拍攝場地提供:樹樂集 Treellage Life Cafe

字母會A-F(套書)
作者:胡淑雯、陳雪、童偉格、黃崇凱、黃錦樹、駱以軍、顏忠賢/著,楊凱麟/策畫 ,潘怡帆/評論
出版:衛城出版

字母LETTER:駱以軍專輯
作者:衛城出版編輯部/策畫 
出版:衛城出版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