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丨一步可會是一次禱告，一步可會帶著憤怒

这篇处理过的版本发在公号，面向的是我一些对香港情况不了解的朋友，想告诉他们我一直以来的感受，所以尽量温和、抒情、粗糙。这里发一份为了保留。我其实也没有很关心过香港的事情，所以可能会有错处，请谅解。内地的任何看法和意见其实毫不重要，因为我们自身难保，命运是自己的事情，祝福。

为找一枚刻章，打开床下布满灰的收纳箱，在一堆旧物里看见一个十年前的便携小音箱：使用诺基亚电池，用TF卡，或接音频输出。充电后试了一下，不仅还能用、音质不错，卡槽里的一张TF卡还藏着一些宝藏歌曲。

这是其中一首。

它唤起我第一个关于香港抗争的记忆。十年前的香港，还在温柔地以唱歌发声。年轻人还有嬉笑玩闹，而非今日这般郁怒。

十年前，他们面对的问题和今天没多少区别：小小城市寸土寸金，大量外地人涌入，挥金如土，离岸繁荣，但普通市民没有从中获益，反而稀缺资源被不断抢占，底层的生存氧气日渐稀薄。

生态保育、文化保育、房屋和土地供应、贫富悬殊、向上流动困难、地产霸权、公众参与决策……社会问题一直是香港独立乐队少不了的音乐选题。他们正值青年，却看不见出路，把对自身和城市未来的忧虑、抱怨、投诉，都写进歌里。像曾在内地风靡一时，最后不得不被封杀的 My Little Airport 这类音乐人有很多。

十年以前，抱怨对象只是港府，能问责、能施压，有答复、给承诺，还有一点希望之光。只是境况一年不如一年，问题总被敷衍、搁置，港府无能为力、受制于人的傀儡面目愈发清晰，公信力丧失殆尽。人大一次次驳回诉求。不满在逼仄的生存中不断积压，矛盾深化——他们知道，它不仅是它，且是那强大到让人窒息的祖国。

此外，他们看见「一国两制」受到威胁——在一国两制下，尚存直面祖国的自由，不必畏惧因言获罪——2016年，铜锣湾书店员工失踪事件提醒，「两制」已无法保全基本权利，甚至向「一国」靠齐——去年，港府拟修订《逃犯条例》，为肆意抓捕背书。

问题出在哪里，就从哪里解决，他们继续前进——要拒绝陷入表达危险，拒绝被逮捕、被失踪，则要推开祖国沉重的怀抱。也即是，要提名、要一人一票，要切实的可以追责的人（甚至是每一个自己）解决切实的问题。

所有不满和抱怨，让步给了政治诉求。

去年，内地人「被看见」动乱，用起了这么一段话（疫情期间被再使用时遭到了反讽）：

如果你觉得你的祖国不好，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政府不好，你就去考公务员去做官；如果你觉得人民没素质，就从你开始做一个高素质的公民；如果你觉得同胞愚昧无知，就从你开始学习并改变身边的人，她有缺点，我们一起修正，而不是一昧的谩骂，抱怨，逃离。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抛开此等万能话术存在的逻辑问题不谈，这些年多少忍耐与克制——筹旗、歌唱、游街、静坐、读书、参选……能做的已做无数次。二十多年艰辛，行至今日，可见他们被磨灭的耐心，透顶的失望。

去年，很多人被暴力行径点燃滔天怒火，据说有人亲眼所见不择手段的私刑，极为愤慨。且不论中西方舆论操控术谁领先一步（谁谎言多倒一目了然），暴力肯定存在，两方阵营各方派别都有彻底失去耐心的人——「你不配被温柔对待」——这是个人性问题。暴力是错，不用多言，但无论暴力出现在有权有枪的警察阵营，或是有刀有棍的其他派别，所承担的谴责应为同等，而非讨论孰先孰后、孰多孰少、孰是孰非，粗暴否定抗争本身。有仇必报、以牙还牙也是本性。场中场外，无人看得清哪一方哪一势更为克制，只有人自己心里明白。

论阴谋诡计，很明显港人落后祖国太多，被不断激怒，落入圈套，乃至破罐破摔，在所难免。若是哪天谋术运用游刃自如，虽胜利有望，却也可怕。

无意梳理、关注他们的过往与将来，仅是被一曲欢快跳动的旧时旋律打动，记下这许多。2014年夏，黄色雨伞在中环撑起，我不关心；2019年下旬，抗争升级，我不关心——他们尚且手握几缕命运，在为自己争夺，而我在受控的舆论场中身不由己，关心多余。

总归是为自己开辟出路，总归紧握自己的命运不轻易松手。路漫漫且艰辛，起码已经迈步，苦难和荣耀都是自己的，没有提供帮助的人无权置喙。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