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阴影笼罩了现代——海德格尔谈科学,主体,世界,图像和征服
海德格尔总结出了五个现代性现象:科学挂帅;机器技术;艺术美学化(明确客体化了);文化通过灌输成员价值来增强自身,成了“文化的政治”;诸神的失落:世界的基督教化和基督教的现代化。这其中,科学挂帅是引发所有后续现象的根源,因此要刨析现代只能从认识科学入手。
第一,要明确科学的本质不是“精确”,而是“研究”,海德格尔将“研究”定义为一种对“领域”的“开启”,具体说来,就是研究者是带着“我知道我可以开启这个领域”的信念开展研究的,比如数学,比如植物学,人们之所以敢于运用数学和植物学的相关原理和方法是先验就确信“数学本身是数学性的”,“植物本身有植物性”。但“数学性”不是数学之所以为数学的本质,而是一种普遍的形式。这种形式说明了,人类在认识任何事物之前先要给那个事物勾勒一个框架和轮廓,这种框架和轮廓最常见的形式就是时间和空间的“运动量”。
第二,在上述的框架和轮廓内作为“开启”程序的研究承担了确保严谨和预测未来的两种义务,后面一种义务就迫使程序对于被预测的对象的多变性保持一种自由的态度,否则就不能将被预测对象客体化。具体说来,这种自由的态度就是“表象”,通过将可变物表象出来,剩下不能表象化的就是规律和法则,这两者构成了“事实”。
第三,何为“解释”?解释就是用某种“方法”把“表象化了”的客体“开启”,这就带出了何谓方法的问题。海德格尔在此处的论述篇幅,措辞有误导性,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方法不可能是实验,在第一个实验开始之前肯定已经有某种“知识”了。古典意义上的“实验”和现代意义上的“研究”有根本的差异,前者是对事物在自然界中的变化的观察和从这种观察推测规律,后者则是用已有的,可控制的“方法”去“开启”一个提前锁定的领域。古代完全不具备现代研究那样操控实验变量,条件的意识。
第四,所以现代“研究”不可避免的一个目的就是把“表象”稳定下来做成客体,自然科学,人文科学都一样。稳定之后的表象你就可以计算,比较了,从一堆因子中选出最稳定的,把它们定为规律和法则。所以现代研究就是一项“解释”工程,它假定万物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海德格尔看来,历史中真正的伟大恰恰都是那些不可以被“解释”和“理解”的。现代科学讲究精确,要精确第一步就是要锁定一个“领域”,这样做的目的并不说明,现代科学对于“领域”中可能衍生物的期待和包容,而只是其狭隘本质决定的。科学之所以成为科学就是因为,a. 科学被制度化武装到了牙齿,制度化的核心在于:让一切都适应制度,比如:“在物理学为进行粉碎原子所必需的复杂机器中,隐藏着迄今为止的整个物理学。相应地,在历史学研究中,只有当史料本身在历史学解释的基础上得到保证时,原史料才可用于解释。”科学总是把方法论至于事实之前的,不符合其方法的一律打成“不科学”,正是因为如此,人文学科其实还不能称为“科学”,而是“博学”(或者“杂学”)。
科学在制度化之后,其实就不再是为“科学”本身服务,而是在为社会,科学越来越现代,越来越专业,也就越来越依赖方法论,科学变成了“研究”,而“研究”出于那把真理表象化的冲动也想要一并吞并“认知”,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保证一切都是既定的,既定的也就是可以预测的。而当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当中明确把“存在者”定义成为“表象的确定性”的时候,形而上学也就“科学化”或者“现代化”了。这就迫使海德格尔问道,“到底什么是现代化?”海德格尔首先指出,“现代化暨个人化,主观化”是一个很有误导性的迷思,因为在前现代时期找不到什么“非个人化”“客观化”,海德格尔提出:现代化不是人的解放,而是人的本质变化,变成了“主体”。
“subjectum”本意是“基体,在一切之下”,完全没有“我”的意思,是“现代”把“我”加入了“subjectum”中,为了反思“现代”,海德格尔抛出了“世界图像”的说法,世界包罗万象,而“图像”是世界“如其所是呈现的样子”,但这里漏了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存在者”。世界如何成为图像?这是建立在存在被表现为存在者的基础之上的。现代图像又是一个完全现代的概念,中世纪所有人都服膺新柏拉图主义的创世观,存在者按照与神的距离分成了一个个层级。
但是在古希腊,人们对存在者的体会和现代人又是完全两样的,古希腊人靠“领会”来把握存在者,而不是“表象”,“领会”的基础是开放性——存在者开放了自己,人才能注视到他。而人与“表象”的关系始终是对立的,“表象”永远在人面前,人要与“表象”发生关系的前提是进入“图像”,但进入“图像”的后果是,人自己也变成了“表象”。
成为了“表象”的人却仍然必须对客体持某种立场,否则人就失去了主体感,所以人把一切存在者都客体化,海德格尔将这一事件命名为“存在的印记”,于是,世界变成了图像,人变成了主体。研究世界的形而上学也因此要让位于“人学”——用人的角度来把握存在者的整体,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世界观”,万物都是主体的生命经验而已。世界因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供“我”去征服,而要征服就需要上述那个只“研究”的科学。在这样一个“自我”无限扩张的时代,海德格尔看到了一种“大”,一种作为“质”的“大”,“大”给“自我”,“世界”和“存在者”都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海德格尔呼唤一种真正的沉思,人只能于“区间”处沉思,那就先从认识“存在者”开始,再尝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