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尚未完場（一）：列島拾遺

2023 年 6 月 25 日

對於越來越普及的智能電話和各種電子裝置，要求觀眾靜靜地坐下，面對著老舊而笨重的顯示器、在鍵盤上敲擊著不知是否正確的指令碼，其實談何容易？

Volume DAO 今年五月在鳳甲美術館辦了「台北生成現場－列島雜湊2023」，關於展覽已有更多寫得更好、更專業的介紹和評論（詳見文末整理的列表），畢竟只匆匆來台北幾天，回港後仍自覺對此範疇所知有限，僅將東拼西湊的所想整理一下。

有關「生成藝術」的理解，此行的其中一個得著就是兩位參展藝術家林逸文與 Matt DesLauriers（麥特．德洛里耶）的對談。Matt 在現場展示的作品《FOLIO》，本來是2022年7月 Bright Moments 倫敦站現場鑄造的裝置，原本是帶點玩味而懷舊的性質。

Folio by Matt DesLauriers at Bright Moments London

在台北的鳳甲美術館重現這台裝置，用意顯然與原有現場鑄造為目的不同，觀者與電腦之間的互動變回純粹瀏覽裝置，旁邊亦有一本寫滿指令碼的筆記本讓觀者自行探索。但是更令我感到好奇的是《FOLIO》在直觀上邀請觀者坐下互動的設計，於是在對談中問了以下的問題：

「正如 Matt 在開場時提到，生成藝術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甚至更早。就像 Matt 展示的舊式電腦，再將結果投影在觀眾周圍。雖然我們大多數人使用的是觸摸屏幕而不是鍵盤，但我認為它的互動性質仍然是相同的。請問你們如何看待你們的作品與1960年代，特別是在物理和虛擬呈現方面的聯繫？這種聯繫如何影響和啟發你們創作的作品？」

Matt 大概的回答是前人的創作在諸多技術限制（constraint）中完成，而他自己亦體會到這些「限制」有時不一定阻礙創作，而是在限制中想出解決辦法的思考過程，也是創作的一部分。

畢竟對談的時間有限，記憶所及的答問亦不一定準確，但從近期另一位同樣以編程創作生成藝術的藝術家 Zach Lieberman（利沙克）為 M+ 創作《blob圖集》的訪問，可略窺其創作生涯和想法。其中他提到以「創意編程」（creative coding）來概括編寫程式的創作有點乏味，「詩意編程」是創意編程一詞的反轉，返璞歸真回到「想當詩人，而不是程式員；想寫詩，而不是做系統演示。」Zach 更明言創意的表達不應受限於編程能力的限制，故此才開發各種便行編程的工具。 Zach 近期的作品對港台兩地並不陌生，除了剛才提及 M+ 委約作品，他近期聯乘朱力行在香港藝術館的創作甚至拿來當香港的旅遊宣傳，可見生成藝術平易近人的一面。

林逸文在對談中提到自己的小孩利用 ChatGPT 來進行簡單的遊戲編程，令我想起好幾年前在另外一個由英國文化協會在香港策劃的展覽座談會上策展人 Tim Marlow 對出生於網絡已經存在的一代的小孩的創意思維。Tim Marlow 談到藝術品的公共性除了早已超越實體空間的展示場域，存在於我們的社交平台帳號和智能手機中，但更有感於網絡出現後成長的小孩參與創作大型社區作品，他們對抽象概念的表達方式已與以往截然不同。出生在網絡已存在的一代日常生活越來越少需要實體操作的用品，例如用智能手機便可以打電話、拍照和聽音樂，對他們來說在電話亭實體撥號、拿起相機拍照和沖曬菲林、以卡式錄音帶 / CD唱片聽音樂……統統都是一種有異於日常的經驗。Tim Marlow 認為操作功能上的便捷，雖然令新一代缺乏許多實體操作經驗，但自然有隨著科技發展而產生的經驗填補，問題是如何在培養創意思維時，讓兩種經驗有的溝通和相互拮抗，而不是相互排斥。

回頭再看 Matt 的電腦裝置，對於越來越普及的智能電話和各種電子裝置，要求觀眾靜靜地坐下，面對著老舊而笨重的顯示器、在鍵盤上敲擊著不知是否正確的指令碼，其實談何容易？（現場見不少觀眾僅拍下復古電腦打卡，以為裝置不可以碰）。這台復古電腦裝置起初的設計是現場鑄造 NFT 的「販售機」，鑄造完成後將 NFT 投影在四周。然而在鳳甲美術館重現此一裝置，正正因為抽走了販售的功能，令觀眾更純粹著眼於《FOLIO》本身的藝術性——展示《FOLIO》的房間不只作為「畫框」的佈置，而是從輸入指令執行、生成過程的演算，到最後生成圖像的輸出一併完整呈現——這點如果有使用過 Art Blocks 和 fx(hash) 的經驗應該不難理解。可是對沒有接觸生成藝術的觀眾而言，會很難理解嗎？也許是的，但正如 Matt 在那台復古電腦的顯示器留下哈利波特的彩蛋（明符其實的「係愛呀哈利」），耐心去找總會發現其魔法般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