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即景

2022年第一天，下午無事，去鎮上走了走。比聖誕還要安靜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一個人。整個鎮子像是剛被天使打掃過，一塵不染，籠罩在濕潤的大霧裡。

這場大霧從2021年底成功地綿延到了新年，一直不散。鎮子外面，山頂雲霧繚繞，全是仙境。山上早已落盡葉子的樹林是淡紫色的，蒙蒙落落，非常溫柔，周圍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松柏，仍然和任何時候一樣青綠。在這蒼茫的淡紫色的山峰上，白色的大霧冉冉縷縷，如夢如煙。站在離開中國幾萬公里的一個美國小鎮上，我發現自己第一次讀懂了李白的名句——日照香爐生紫煙。千年之前，詩人所見，明明白白，就在眼前。

走進鎮子，當你能看到的全部世界不過是幾米之外的房子和樹木時，你會真正感到世界的美。因為現在世界的美麗變得如此有限，而你內心的餘裕變得如此無垠。我是很喜歡霧的，不僅因為它的神秘、飄渺和幽遠，還因為它無與倫比的孕育力。它能變出世界上最燦爛、最美麗的陽光，將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照得清清楚楚——只要它想。它讓你能夠相信一切不可置信的事情，讓你看到——至少是輕輕一瞥——那個遮蔽的世界，那個靠你自己永遠也無法到達的世界。

街上沒有人，但所有的房子前面都停了車，說明人都好好在家呆著，哪兒也沒去，但誰也不出來，像一顆蛋黃那樣，在蛋清裡乖乖躺著，舒舒服服、晃晃悠悠。而整個鎮子也正舒舒服服地被大霧抱在懷裡輕輕地搖。鎮上的general store居然還開著，一天也不休息。我很佩服店主的毅力，同時也有點奇怪，為何他不想將這種毅力扔進更大的世界、更大的生意裡。路上遇到一個來看房的外鎮老頭，帶著一隻半人高的牧羊犬，芳名siri。

雖然紙面上的溫度並不低，但到處都濕濛濛的，手腳走了一路也未暖和起來，像棍子一樣在空氣和大地上笨拙地戳著。沒有風，但強烈的水氣緊緊地貼著臉，它們突如其來的親熱，讓我有點無所適從。兩隻深棕色的松鼠在路上來回追逐，一前一後，飛上一棵大樹。它們倆一圈一圈繞上去，像掛聖誕彩燈那樣。雪已經化得七七八八了，大地從雪下露出了頭，這裡，那裡，到處是黃色的草和灰色的路。雪白的大衣當然是美麗的，但終於能脫下大衣小憩一陣的鬆快，也未必就不來得更加美麗。

天氣預報說，明天還是一天雨。但今天事實上沒下幾滴，就這樣垂眼無淚，在大霧中離開了2021。天氣預報還說，我們離下一場雪，還有不到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