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擁有十幾個爸爸的散文獎棍:過多的文學獎,桎梏了台灣新生代寫作者的創意

高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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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去去幾乎同批評審以相近審美觀選出來的得獎作品,固是這個時代肉眼可見最好的之一;然而,無數幽僻小徑裡寂然秘然存有生長的奇花異卉,不代表便不具文學價值。

原文首先刊載於關鍵評論網

東奧台灣代表隊戰績彪炳——柔道銀牌楊勇緯、羽球男雙金牌王齊麟與李洋、羽球女單銀牌戴姿穎、體操銀牌李智凱、高爾夫球銅牌潘政琮、拳擊銅牌黃筱雯以及空手道銅牌文姿云,俱是台灣首次在該項目摘牌。賽事期間,瘋奧運幾成全民運動,因疫情懊喪的國人得以振起。

對比過去紀錄,東奧台灣代表選手為何能取得如此戰果?原因之一是:政府資源的挹注——前總統陳水扁任內最末年促成運彩成功發行,2014到2019年,運彩累計破200億盈餘挹注於體育經費;此外,蔡英文甫上任便成立體發會,讓本棣屬教育部的體育署改為直屬行政院,提高決策層級、給予更多資源,成為選手最堅實的後盾。

努力,「不」一定會成功

蔡依林「地才」:「努力,一定會成功。」振奮人心,卻與事實相悖。

當一個人天資不佳,或努力錯了方向,又或大環境不好以致欠缺舞台……那麼,(世俗定義的)成功仍然遙不可及。要想成功,稟賦、夠努力、客觀環境資源豐沛,缺一不可。

運動一如藝術,及創作,都是「十年一劍」的行當。我們花短短一小時觀賞一場比賽,是選手耗費動輒超過十載青春,以無數汗/血水刻苦鍛鍊的成果。

諷刺的是,台灣的教學現場所謂「五育並重」說穿了就是個口號。

時間來到2021年可能略好一點,90年代以前出生的讀者可以稍稍回想,求學過程有多少堂音樂/美術/體育課被英/數/理老師借去「趕進度」?可以想像過去這個對體育(及藝術類科)極不友善,甚至歧視的教育現場,有志於體育的學子必需承受多少儕輩的異樣眼光或來自師長的阻力。

我的無數個爸爸

台灣體壇因近年客觀環境資源的提升、改善,終促成選手在東奧大放異彩,證明了儘管國土不廣、人口不多,不妨礙台灣人才輩出。那麼,台灣文壇的客觀環境資源又是什麼情況?


近二十年來,大大小小的文學獎雨後春筍般創設,愈來愈多的獎項、愈來愈高的獎金,養出了一批所謂「獎棍」——逐獎金而居的狩獵型作家,他們志不在出版,只在以「文學獎套路」寫出一篇篇討好評審以賺取獎金的作品。

長此以往,2020年,有鄉民在批踢踢揭露了一位有「十幾個爸爸」的散文寫手(原文),教人咋舌。首先,散文不同於小說,它的先決條件是「真實」,儘管內容可能因作者記憶的錯置或為顧及藝術性而與事實略有出入,但讀者之所以讀散文,是因為有個「隱形契約」存在:文中所述都是真的。

這位寫手固然「技術面」在比賽裡極為討好而屢屢獲獎,但,這種用小說虛構手法偷渡為散文的作法,已嚴重違背散文基本定義,背叛了讀者;就結果論,他賺得盆滿缽滿,房子的頭期款大概有了,但若有天他真出版了一本散文,這本書將十二萬分啟人疑竇。(該寫手確已出版一本小說集,得獎散文收錄其中)

文學獎固有其造神作用,比如近幾年來恍如每年一度決戰紫禁之巔的林榮三文學獎,許多已成名的青年作家都由此出身。但近年文學獎林立產生的問題,不僅在寫作者趨之若鶩的名利雙收(甚且出現所謂「得獎攻略/教戰手冊」);同時,它也產生了一個「惡性循環」——你是作家?你得過什麼獎?——想當作家、想得到出版社/核稿編輯的肯定?就通通去寫「評審喜歡的」作品。

以此,「過多的」文學獎顯而易見地桎梏了新生代寫作者的創意。

首位獲芥川賞的台籍作家李琴峰,如果留在台灣寫作

台灣文壇「十大不思議事件」第一名,毫無疑問,是三十年如一日的稿費。三到四十歲的寫作者或有所感,三十年前7-11一顆茶葉蛋新台幣五元,今天價錢已翻倍。

物價翻漲,媒體業從過去的紙媒戰國,來到今天新媒體各據山頭的時代,作家稿費及出版合約的版稅文風不動,甚且倒退;三十年前的作家一個月寫作兩篇小說或可餬口;三十年後恐怕只能去當街友(更詳細的數據需要更嚴謹的考據,然此處僅需理解:稿費自外於時代演進,佇足原地如如不動彷彿飄然雲端的仙女,未曾抬起眉睫望向人間炊煙)。

李琴峰旅居日本,已出版的五本小說俱以日文寫就。嚴格說來,她與華語文學圈的關係不深,當然,作為首位獲芥川賞的台裔作家,她成就非凡,一如我國奧運健兒在各個獎項的首次摘牌。

然而,假如時光倒退,李琴峰選擇留在台灣以母語寫作,她必須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在爭取出版社給她第一本書機會之前,她需要幾座文學獎獎盃自證?而即便過稿了,以現行新人出版合約看,她必須賣到幾刷才足夠全職寫作?

坦白說,或因為三島、川端、芥川、太宰治乃至村上春樹大叔的影響,台灣讀者一直對日本文學心神嚮往。李琴峰以日文寫就的作品獲獎再翻譯為中文出版,這樣一條路線,對比以繁體中文寫成出版,境遇恐怕大不相同。

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得獎型作家」

散文家周芬伶曾自述,自己不是「得獎型作家」,當年她出版《絕美》,是因為受到她的老師,已故作家趙滋藩的鼓勵。誠然,我們今天有楊富閔以「得獎作品」彙整為《花甲男孩》出道的「得獎型」小說家。

文學的審美,應該自由、多元,新/舊、雅/俗、聖/魔並陳。

來來去去幾乎同批評審以相近審美觀選出來的得獎作品,固是這個時代肉眼可見最好的之一;然而,無數幽僻小徑裡寂然秘然存有生長的奇花異卉,不代表便不具文學價值。

想想連遭七、八家出版社拒絕,後得九歌蔡文甫先生賞識成為一代出版傳奇的《傷心咖啡店之歌》……作為讀者,或編輯(「專業」讀者),儘管無法遏止自己對獎項的崇慕敬羨之心,但,有天當我們覓得一顆滄海沉浮、無人聞問的明珠,這或許才是下個出版傳奇的開端。

我們引頸期盼的,真的是一本再一本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得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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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天高雄人,台北工作。創作以散文、新詩為主,旁及大眾小說、藝文評論,方格子出版專題《泯滅天使盪遊誌》,並於EP(艾比索)、鏡文學等平台活動。作品散見各報刊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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