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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白汉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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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上的兄弟 (四)成人高考

西白汉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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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改革开放,大学招生成人班。余枫想报考大学中文系,再提高一下自己的写作水平。金志勇只想拥有一张文凭好回来提干。

海河市教育局办了个成人考前复习班,金志勇和全厂几乎所有报考的人,每堂课必听。但余枫一直沒去,不少人都认为余枫清高,背后说他风凉话的人不少。金志勇听了很不舒服,因为他还是比这些人了解余枫。

文革前,能考上高中的人很少。初中一个班四五十人,能考上高中的也就是几个。余枫当年在考上奉山九中的二百多人中,名列第三。文革时,金志勇偶然听到李卫兵与几个初中生闲聊时,他才知道余枫这个名字。李卫兵讲当年升高中发榜时,二百多人的大红纸名单贴在学校一进门的教学楼的外墙上。“第三名:余枫 240分”赫赫醒目的几个字标在榜首处。比奉山九中的录取分数线高出100分。李卫兵说时的得意神情令金志勇很好奇,就好像是他金榜提名似的。今天金志勇才知道他们俩小学时就是要好的哥们。当时李卫兵问金志勇是初几的,金志勇谎称自己是初三的,也是想抬高下自己的学历。打那以后,金志勇一直想结识余枫。不想,后来在抢夺教室的打架中相逢却闹得很不愉快。

这十年余枫和金志勇没什么来往,但他们之间也没什么隔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都更加成熟了。每次奉山同学老乡聚会时,二人也常常在一起攀谈。余枫的婚礼志勇也到场祝贺。二人关系虽不密切,但金志勇听到讽刺余枫的闲话还是受不了。于是他打电话给余枫:“你一个老高三的,是比我们厉害。但人家讲课的都是咱海河市的大学老师,你咋地也得去听两堂。”余枫说:“复习题一般的我都能捡起来。如果是特别有名的老师讲,你再告诉我。”志勇有点不开心,感觉好心赚了个驴肝肺。

过了些日子。有位江南大学长江研究生回海河探亲,被教育局特邀到成人复习班讲几堂地理课。金志勇告诉了余枫,余枫来了。这成人复习班的课堂是设在市工人文化宫的楼上大厅,听课的有四五百人之多。先来后到,余枫不好意思往前抢座。于是金志勇也陪着余枫坐在后面的墙角。

有一道关于世界季风气候与地球自转关系的题,余枫不会。这年轻人讲到这道题时,他一手握拳当作地球,一手张开冠状象征季风,虚扣在“地球”上方。二者逆向旋转。语言不多,却形象易懂。余枫顿时豁然开朗。讲完,余枫对志勇说:“不愧是研究生!厉害。”下课。许多听课的都拥上前与这位研究生握手。志勇拽着余枫“咱们也过去吧!”余枫说:“不必了。对咱们所敬佩的人,远处望去记在心里,不打扰人家,更好。”

考试日临近,金志勇约余枫对题。余枫来到志勇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被志勇备考的阵势惊住了。床都搬进了办公室、墙壁四周贴满了志勇亲手抄写的大字报式的考题答案。余枫回头一看,门后贴满的是小字的答案。问:“这字怎么变小了?”志勇说:“我一出门就可以离门很近地读一遍答题。”余枫抬头一瞅天花板上也贴着答题,问:“这些字怎么变大了?”志勇得意地说:“我躺在床上仰卧就可以看到答案。”余枫想笑,但还是不能打击他学习的积极性,就夸他有毅力。志勇乘兴地把放在枕头旁的录音机打开,立刻播放出,志勇朗读答案的声音。志勇说:“这晚上睡觉前我就可以闭灯听答题。余枫笑着点点头。

志勇提议:“历史名词解释咱们采取逆向思维的复习法。”余枫有点懵,他第一次听说这种复习法。志勇先问:“明太宗是哪个历史名词中的皇帝?”余枫摇头。“告诉你记住!这是《贞观之治》的名词解释中的皇帝。”余枫微笑着说:“那是唐太宗,不是明朝的。”志勇迅速朝墙上的大字报答案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这扯不,我把两个朝代的皇帝记混了。”“不,明朝没有太宗这个庙号的皇帝。”接着志勇又拿出道地理题,问余枫:“我翻了所有的地图册都没有这张图,是不是这道题的图画错了?”余枫接过一看:“这是南极洲的全图。”他说着就把志勇桌子上的地球仪翻了个儿,底儿朝上。说:“你从底儿往上看。”志勇惊讶道:“我地妈呀!这题出绝了!”余枫笑着说:“这题出的很平常。”

余枫知道老初一生升到中学没上几天课,就赶上了文革停课。考大学成人班尽管要求的水准不高,但对于志勇这样实际是小学生的底子,太难了。余枫走时还是嘱咐了志勇几句:“你得集中火力进攻一个目标,別貪的太多,会一道是一道。另外,别累着。”


到省城考试,余枫与志勇入住旅馆的同一房间。考完试,金志勇感觉自己考的很闹心,想嘲笑余枫一把来平衡下自己的心理:“余枫,你怎么每场考试都提前半小时,第一个交卷呢?”余枫说:“我是检查一遍,就交卷。”“那你答的够快的了。”“剩下的不会,我就是坐一天也答不上来啊。” “那你感觉考的怎么样?”“你考懵了。我感觉不好,能提前交卷吗?”

金志勇的潜台词:“你余枫挺能得瑟的啊!”余枫没说出来的话:“我知道你考糊了,想涮我一把。”

成绩单下来,余枫排名这个省考场的第二名。三科满分是三百,他考了二百七十三分。成绩报考北京的名牌大学的成人班都够。金志勇无名。

余枫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金志勇就给他打来电话,要请他喝酒庆贺他,余枫婉拒。他想:志勇没考上,酒桌上双方都不自在,何苦多此一举。更重要的是余枫对志勇也有了许多新的认识,感觉志勇很聪明,对朋友真诚,有涵养。只是文化课这块基础太差,这是他们那一拨学生的整体问题。余枫想:人的得失无常,谁的将来都不好说。正规大学生平庸者大有人在,何况这成人大学生。这是国家弥补文革教育损失的措施,对个人是个大器晚成的机会,可实际上又有几人能大器晚成?成人上大学不过是个迟到的补课,考上自然高兴,但这一切很平常。不像年轻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途风光无限,还有得瑟的本钱。

四年后,余枫大学毕业回来,依旧回到厂俱乐部搞宣传,即将转干。而金志勇已经升为修建处处长,他没文凭照样实现了自己的提升愿望。余枫觉得见面没什么好说的。志勇也知道他回来了,毕竟是大学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可聊。双方打过一次电话,各表祝贺也没聚过。


202004 西白汉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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