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名員工猝死、跳樓，環保問題頻發：科技新貴比亞迪們承諾給中國勞工怎樣的未來？

比亞迪和其電池技術可以說是中國試圖通過科技創新推動產業升級、塑造「大國重器」、創造新經濟、處理2008年以來經濟危機的成功代表，其核心電池技術研發過程獲得廣泛的財政支持，多地地方政府也為期擴張大建基礎設施大開綠燈。然而，近半年來，長沙比亞迪接連爆出員工過勞猝死、連環跳樓，超標排放導致周圍居民流鼻血等等問題。這不禁讓人追問：以這種政府支持、企業主導的方式進行產業升級，真的可以讓發展成果惠及民生嗎？科技真的是解決中國問題的萬靈藥嗎？

比亞迪工廠傳出異味，影響周圍居民區和學校

四、五月本應是百花爭艷滿園飄香的季節，然而居住在長沙南郊雨花區比亞迪工廠附近的中建·嘉和城的張女士和她的家人卻飽受濃烈的油漆味等刺激性氣味的困擾，甚至出現了流鼻血的症狀：「最近兩個月開始有刺鼻氣味，之前都沒有。我們家2歲的孩子這個月已經流鼻血兩次了，6歲的孩子現在鼻炎也很嚴重。醫生說孩子是吸入了有害氣體。」

不僅嘉和城，位於比亞迪長沙工廠附近的恒大城、中航城、鳳凰台、博長、聯盟、新興小區、景環小區等小區的居民都受到影響，很多業主及孩子出現了身體不適，主要症狀為頻繁流鼻血、頭暈、惡心、久咳不止、不明原因嘔吐等。居住在離比亞迪廠區僅306米的白田佳苑的小宋形容她聞到「像大便的味道，就是那種種菜施農家肥的感覺」。另有生活在附近的居民形容「那種味道很重，尤其是到了晚上，根本不敢開窗戶，像是噴漆的味道，也像是牛屎的味道」。

除了居民小區外，附近的小學和中學都受到影響，學生反映上課時能聞到刺鼻氣味，中建·嘉和城的一名8歲小學生也告訴記者，她在學校經常能聞到刺鼻氣味：「我也流過鼻血。」附近的摩的司機反映：「2號門這邊是聞不到味道的，主要是3號門那邊味道比較大，主門那邊也有一些味道。今天下了雨，味道不重，平常味道還是挺大的。」

居民投訴無門、抗議示威，當地環保部門：我們「無能為力」

從4月開始，當地居民就頻繁聞到異味，當地居民已經開始向各部門投訴，但一直沒有得到實質性的回復。2022年4月起，人民網「領導留言板」、問政湖南網站不少留言反映長沙比亞迪污染問題，內容涉及淩晨大量排廢氣、空氣異味等。

環保部門在接到投訴後會上門檢查。附近的居民小王表示：「每一次政府部門只要一上門調查，他們就停產。環保部門來檢測過兩次了，他們也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每次政府部門來檢測他們內部就會發通知停產。等政府檢查人員離開後，他們才繼續排放。」後來比亞迪改變排放策略，只在半夜排污。「我們就直接找政府部門。所以它們基本上晚上排放，我們給政府部門打電話投訴，人家也不可能半夜來調查。」

五月初，異味越來越重。在難以忍受又投訴無門的情況下，居民們聚集到比亞迪廠門口抗議。小王參與了抗議，她形容：「我們也希望比亞迪能發展得越來越好，但是它們長期亂排放，導致周邊小區的居民身體嚴重不適」。她表示，五月初，即便家裏門窗緊閉，空氣凈化器和風扇開到最大，坐在房間裏，氣味依然讓人想吐，頭昏腦漲。所以從5月5日開始才有很多人跑去抗議。

小王說，附近居民是在附近工作的公務員和老師，白天要上班不行只好晚上去抗議。抗議是有用的，但只是暫時的：「它們基本上晚上9點左右開始排放，大家去抗議，它們就排得少一點，不去抗議，就不曉得排多少了，並且貼出來的那個排污指標是超標的。」

在最近的一次協調會上，環保部門代表告訴居民，如果再聞到刺鼻氣味可以打電話給他們，他們會隨時派人來檢測。5月4日，居民又聞到了刺鼻氣味，打電話給雨花區生態環境執法大隊，一位工作人員稱，「無能為力。」 他們權限沒這麽大，管不了。

比亞迪：一邊承諾更新設備；一邊指責附近居民惡意製造關聯

對於居民的投訴和抗議，比亞迪的態度含混敷衍、前後矛盾，把利益至上和對生命的漠視體現的淋漓盡致。

根據《中國慈善家》的報道， 4月中旬至5月6日，長沙雨花區環保部門組織附近小區20多名居民代表與比亞迪公司多次召開協調會。會上，比亞迪領導承認刺鼻氣味來源於比亞迪。小王參與了協調會，她說，5月6日，「比亞迪代表跟領導一起到嘉和城跟業主會談，他們承認油漆味是他們那邊來的，並承諾再過三、四個月會更換新設備，到時候氣味會好一點，但是不能排除聞不到」。小王對此表示很憤怒，因為這相當於是把她和上萬名周圍的居民長期置於毒氣之下生活。對於比亞迪負責人在協調會上的表態，她嗤之以鼻：「比亞迪的負責人還在會議上說，『生命至上』。但是你們一直在排放，就是置周邊十幾萬人的生命於不顧。」

對於協調會上居民要求的停產和搬廠，比亞迪的代表態度很明確，表示這不現實，理由是已經投資100多億的資金。

更令她驚訝的是，比亞迪在事件在媒體曝光之後的反應。對於網上的輿論，比亞迪官方微博5月7日回應稱，「排放超標引起流鼻血」屬於惡意捏造關聯，已報警，並將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但身為維權居民的一員，她想不通，自己為流鼻血的孩子討要說法，怎麽就成了惡意捏造？「從今年四月開始，我家一向身體健康的小朋友已經流鼻血4次，我們統計的受影響居民已經超過一千戶，今天我還看到住在博長香水頌的鄰居在群裏發她家小孩又在流鼻血。」她告訴媒體：「我們不需要賠償，我們只是不想讓孩子再受到傷害。」

對此，有業內人士表示，這是為了穩住市場情緒，是為了給投資者信心，向投資者展示雖然出了這麽大的問題，但比亞迪有實力可以處理好這個問題。事實上，新聞剛剛爆出的時候，網上一度有消息稱比亞迪停產，這對比亞迪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它最近正忙於爭奪全球電動車市場的大佬位置，而長沙比亞迪廠區出現如此嚴重的環保事件，也與比亞迪最近在全球電動車市場上的競爭狀態不無關系。

為什麽長沙比亞迪在這個時間點突然爆出如此嚴重的環保事件？

長沙比亞迪投產已經長達十年，為什麽直到最近才突然陷入污染風波？一個值得注意的數據是，今年一季度，長沙比亞迪生產汽車6.25萬輛，同比增長271%，占比亞迪整個公司的約21%。4月比亞迪銷量逆勢上漲，達到10.6萬輛，同比增長134.4%；1-4月，累計銷量39.7萬輛，同比增長166.05%。

導致長沙廠區生產驟增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比亞迪宣布停止生產純燃油汽車。隨著2020年9月習近平宣布中國的環保目標是到 2030 年達到碳排放峰值、2060年實現碳中和，比亞迪於今年3月起停產燃油車。由此，搭載DM-i油電混合動力系統的車型成為比亞迪生產的主力，來自比亞迪的數據顯示，今年3月、4月，比亞迪DM-i車型銷量分別增長615.2%、313.22%，達到50674輛、48072輛，占當月總銷量比例分別為48.5%、45.5%。而長沙工廠是比亞迪DM-i動力核心電氣部件在全國的唯一生產基地。也就是說，比亞迪所有的DM-i訂單都要經由長沙工廠才能生產出來。這翻倍增長的產能壓力，全部落在了長沙工廠身上。

這與工廠附近居民萬金的體驗是相吻合的。在他看來，最近的異味與比亞迪的銷量有很大關系。「前幾年比亞迪產量沒那麽多，所以排放量就不太高，但現在比亞迪銷量飆升，最近倆月，我半夜三四點鐘起來看到工廠還在燈火通明，感覺生產就沒停下過」。另一位居民表示：「去年秋天我就聞到過兩次油漆味，不過當時附近有小區在施工，所以不確定是不是工廠傳來的，但後來小區施工停止後，今年又出現了這個味道，才懷疑是工廠的問題。」

這波增長有一個更大的背景是電動車行業競爭格局的變化和洗牌。中國智能電動汽車從2014年開始，進入了長達五年的起步期。隨著特斯拉正式進入中國中國市場，加速了中國市場的智能電動汽車的發展進程。隨後，中國出現了一批智能電動汽車企業，打造出了一系列智能電動汽車，如蔚來ES8、小鵬G3、威馬EX5等產品。此後，互聯網大廠、傳統車企、甚至房地產企業都轉而進入智能汽車製造的競爭，搶食這塊蛋糕。中國電動車市場進入擴張期。

但這一階段，電動汽車的發展仍然面臨著充電樁不足、技術不成熟、消費者對電動車信心不高等問題。為此，在這期間，國家一方面出台一系列政策，給電動汽車行業不斷注入強心劑，另一方面直接動用財政，提供資金和行政審批的支持，在各地快馬加鞭建立充電樁等基礎設施，並通過公共交通和政府用車等電氣化的方式支持各大電動車公司的銷售，如深圳就通過政府行政命令強製推動當地的滴滴司機換電動車，並給電動汽車以優先申領拍照的資格。

僅在2014-2019年之間，在中國市場上相繼成立的智能電動汽車品牌超過百家，對外披露的融資金額超過2000億元。也正是在這段時間，比亞迪在新能源市場地位逐步凸顯。

到了2020年，隨著中國智能電動汽車的本土產業鏈的不斷完善，技術發展逐步趨於成熟，其成本得到了有效控製，加速了特斯拉Model 3的國產化進度，開啟了大規模交付，中國市場上湧現出了一系列對標特斯拉Model 3的智能電動汽車產品， 如小鵬P7、比亞迪漢EV等。中國智能電動汽車的產品布局逐漸完善，價格區間在3萬到80萬不等。

據億歐智庫統計，僅2021年上半年，中國市場便有近20款智能電動汽車產品上市，中國智能電動汽車正在蓬勃生長，進入了擴張期。隨著新能源政策的積極支持、智能電動汽車技術的發展進步、中國本土供應鏈越發的成熟完善，中國消費者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接受了新興技術的量產上車，推動了智能電動汽車產品的車型擴張，如蔚來推出ET7、威馬推出W6，大眾把ID4/6等產品投入市場。多樣化的產品加劇了市場的競爭。

置周圍居民生命於不顧，搞得環保部門表示沒轍，比亞迪的底氣何來？

如果競爭格局的變化、產量的激增和政府補貼的後撤可以解釋為什麽汙染突然爆發，那麽事情的進一步發展，讓我們不僅捏一把冷汗。

前面提到，對於工廠生產過程和排放給周圍居民的生活造成的影響，比亞迪的管理人員堂而皇之的說，因為公司投資了100多個億，所以停產不現實。他們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公司會在五月底前盡量做出解決方案，讓污染減輕到周圍居民體驗不出來。至於對居民的身體健康是否有害，公司並未做出相關的承諾。

更讓人不安的是，當地的環保部門對比亞迪的行為表示「無能為力」。這並非當地環保部門工作人員的推諉之詞。事實上，由異味引發的居民投訴重點往往在於噴塗車間，而比亞迪長沙的噴塗車間一直以來都問題重重，自2019年來，區、市兩級環保部門連年多次介入都沒有結果。根據相關部門的官網：

• 2019年，長沙市生態環境局官網顯示，比亞迪長沙事業部因噴塗車間生產廢氣排放污染物被列入居民投訴企業名單[1]
• 2021年5月，湖南省生態環境廳官網公示的《群眾信訪舉報轉辦和邊督邊改公開情況一覽表（第二十四批）》指出長沙比亞迪塗裝車間油漆味嚴重、影響居民生活的問題
• 天眼查顯示，在2021年三季度污染染源隨機抽查中，長沙市生態環境局雨花分局（雨花執法大隊）發現，長沙比亞迪公司在污染源自動監控設施、排污許可管理製度執行情況等方面存在問題，並被責令改正。
• 2021年，長沙比亞迪被列入長沙市生態環境局公布的28家2021年重點企業揮發性有機物綜合整治企業之一。一份整治方案顯示，長沙比亞迪需要做多項整改。比如，在源頭控製上，要在今年10月份之前，乘用車塗裝面漆改用水性漆；今年5月之前，客車廠塗裝車間底漆、中塗、面漆改用水性漆；去年12月前，關閉新能源客車零部件塗裝生產線。
• 2022年初，長沙市生態環境局發布的《長沙市重點企業（單位）揮發性有機物綜合整治公示表》顯示，整治前，比亞迪長沙廠區的揮發性有機物（如油漆）產生量、有組織排放量和無組織排放量均存在嚴重超標。公告要求比亞迪對塗裝過程、回收及揮發性有機物監控等環節限期整改。

這裏的一個問題是，比亞迪一直堅持用油性漆，而不改用水性漆。油性漆以有機溶劑（香蕉水、天拿水）為稀釋劑，其中含有大量的苯、甲苯、二甲苯及其衍生物，生產過程中氣味濃重，容易起火，揮發性有機物如果處理不當，會對周圍環境和人產生極大地負面影響。而水性漆則以水為稀釋溶劑，安全不可燃，揮發性有機物含量遠低於國家強製的200mg/L的標準，無論從生產、流通過程中的安全，還是對環境和人的影響，都是比油性漆更好的選擇。即使是從產品角度來看，相比油性漆，高端水性漆的光澤和平滑度也更好，變黃也更慢。唯一可以解釋比亞迪為什麽至今還不換水性漆，就只有成本的考量了。水性漆價格相對高昂，而油性漆則成本較低、供應鏈也相對成熟穩定。

與上述環保部門連續敦促比亞迪整改合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就在比亞迪的環保問題遲遲未被解決的同時，當地政府反而大力支持比亞迪擴建。

2020年，比亞迪追加投資37億元，分兩期對長沙工廠進行擴建，用以生產DM-i產品，其中第一期已於2021年7月建成投產，第二期預計將於2022年5月正式投產。驚人的是，兩期工程需要的千餘畝土地，僅在不到2個月的時間內就完成騰地，這其中，雨花區開發區工作人員「白+黑」「5+2」奮戰一線，為了緩解企業用工緊張問題，雨花經開區組織小分隊，赴多地為其精準招工。

這就是比亞迪的底氣所在。政府和比亞迪的關系，遠比政府和比亞迪廠區周圍小區居民的關係來的緊密，更加利益攸關。比亞迪對這一點很清楚，所以即便自己的生產已經威脅到周圍上萬居民的生命安全，即便地方環保部門三令五申，他們也有恃無恐。

關於比亞迪落戶長沙的具體細節我們不得而知，其全部細節也許永遠也無法為人所知，但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路風教授在《光變：一個企業及其工業史》中所描述的京東方作為國內液晶行業的龍頭企業在鄭州落地的情景，可以為理解比亞迪落戶長沙的過程提供一個參考。書中，路風詳細描述了京東方是如何在不同城市之間輾轉騰挪，如何在土地、稅務、勞工、基建等方面與不同地方政府討價還價，讀來不禁讓人想起90年代初三來一補港澳台資本在珠三角設廠的情景。

就像京東方受到鄭州當地官員的追捧和層層讓利一樣，比亞迪對長沙市政府來看也是一塊不可多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到的肥肉。比亞迪成立於1995年，最初是一家電池製造商，2003年開始造車。2009年落地長沙雨花經濟開發區。其時長沙市政府正面臨經濟危機帶來的經濟發展動力不足的問題，亟需引入新的支柱產業作為新的增長點，汽車行業成為長沙市政府的首選。長沙曾經是中國汽車製造業的重鎮，1952年，湖南省交通廳籌建了長沙客車製造總廠。這是湖南省最大的客車製造企業，在鼎盛時期曾是名列全國前五的客車廠，在校車和公交領域頗具盛名。到90年代，長沙本土汽車品牌已經式微，但汽車零部件產業卻非常發達。例如長沙縣的汽車覆蓋件、鋼板彈簧在全國都有名氣。加上當時正值汽車製造業的新風口「新能源汽車元年」 補貼政策的出台，新能源汽車企業「群雄逐鹿」，資本亟待尋找新的競逐場。因此當地政府的野望之一，就是從零部件領域進入整車製造。

對比亞迪來說，長沙的區位優勢十分明顯，武廣高速鐵路通車對動輒以「萬」為單位來計算的汽車物流而言，很難不動心。當然，高鐵也都是以基建的名義用納稅人的錢建設起來，這其中就有這次受影響的居民的貢獻。

於是像鄭州市市長親自與京東方企業代表見面洽談，並在其項目落地前後都親自關照、一路大開綠燈一樣，長沙市委、市政府下定決心引進比亞迪企業項目後，就動員了雨花區政府「集中骨幹、攻堅克難，在53天時間內完成了2500畝的工程騰地…僅半年時間就實現了從拆遷、征地到三通一平，再到進場動工及至部分廠房封頂」。在長沙市政府的官方網站一篇，這被認為是創造了新的「長沙速度」。

但正是「長沙速度」，給周圍的居民埋下了雷。

中國國家標準要求，汽車廠與居民區相關的選址應考慮風向、頻率和地形等因素，盡量減少工業對居民區大氣環境的污染。根據不同的風速，標準規定工廠與居民區之間的距離至少應在300米至500米之間。

不過，比亞迪長沙工廠附近的居民表示，部分小區距離公司不到100米。而當地政府部門對於該區域是規劃為工業廠房還是住宅區，尚無統一意見。

最近，長沙加快推進了智能網聯汽車領域布局，獲得了國家智能網聯汽車（長沙）測試區、國家級車聯網先導區、國家智能網聯汽車質量監督檢驗中心、國家智慧城市基礎設施與智能網聯汽車協同發展試點城市四塊國家級牌子。

政績國家認可，大量資本和資源湧入，官員升官發財，就業有崗位，宣傳機器有材料可寫，比亞迪廠區附近的幾萬人又算得了什麽？

比亞迪長期以來的環保問題和用工問題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比亞迪造就了這片區域。」一位在當地生活多年的居民感嘆。長沙比亞迪所在的地方，位於長沙南部的郊區，十幾年前，在比亞迪到來之前，這裏並沒有太多的小區、商場。長沙比亞迪現有員工超1.5萬人，周邊大量的商店、飯店、酒店、娛樂場所都因比亞迪而聚集於此，靠員工養活。

但是對於景環小區的居民來說，與比亞迪的這場恩怨已經持續了十幾年。

一位景環小區的居民表示，其小區是在2006年建設的，當時比亞迪還沒落地，內有30多棟樓房，1400多戶居民，有一半是租客，一半是拆遷戶，很多都是老人家。他們早在2014年就開始投訴，但是並沒有什麽效果，相關部門給他們的回復一直都是檢測結果合格。這位居民自述，最近他一直咽喉痛，咳嗽厲害，已經打了幾天的吊針。

早在2016年，有媒體報道，景環小區內部分地方彌漫著一股難忍的刺鼻氣味，且氣味「至少已經存在一兩年了」，業主反映，大家都懷疑是附近比亞迪工廠的廢氣造成的。

而中建嘉和城、博長·山水香頤、中航城等小區多是在比亞迪到來之後所建，這些小區的房價與長沙市區相比不算太高，但也在萬元左右。對於這些居民來說，與比亞迪的糾葛才剛剛開始。

這並不是比亞迪第一次陷入環保風波。

幾年前，比亞迪深圳龍崗區寶龍工業園廢氣擾民問題讓周邊居民苦不堪言。當時深圳龍崗區巒山谷和巒山湖小區居民被廢氣困擾了好幾年。居民認為廢氣主要是來自比亞迪寶龍工業園。因為寶龍工業園的比亞迪鋰電池有限公司、比亞迪精密製造有限公司，這兩家企業一些製造工藝涉及廢氣排放。情況與如今長沙雨花區居民們遭遇的問題類似。

2016年底，中央第四環保督察組進駐廣東期間，督察組在比亞迪公司現場要求徹底整改，並把整改承諾和方案向社會公開。後來，在中央環保督察下沈過問後，比亞迪深圳龍崗區寶龍工業園「廢氣擾民」完成整改。

除了環保問題之外，比亞迪的用工問題也十分令人堪憂。近半年來，長沙比亞迪屢次發生員工過勞死、跳樓和持刀傷人事件，事主均是年輕人。2021年11月5日，36歲的比亞迪汽車有限公司第十一事業部員工王江龍（化名）比亞迪西安廠區員工猝死，據報10月有26天每天工作12小時左右。員工家屬稱意外去世和其生前曾連續超時高強度工作有關聯；2021年12月29日，長沙比亞迪發生一起持刀傷人事件。事情發生在早上7點半左右，行兇地點在企業內部的一個更衣室裏，該員工名年僅23歲，共捅傷7人，其中兩人當場死亡。2022年4月25日其後一周內，在長沙比亞迪員工宿舍發生三宗跳樓事件，跳樓者都是工廠內的新員工，年紀都很輕。看起來似乎比當年的富士康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2010年富士康十連跳的時代，在同樣發生工潮的汽車行業龍頭企業南海本田，工人的訴求是提高工資和社保福利，眼下，比亞迪的工人甚至連勞動條件恐怕也不復汽車行業的榮光。當然，比亞迪的勞動條件具體如何，還有待有識之士進一步調研證實。

互聯互通？環保清潔？經濟升級帶來了社會升級嗎？

近十年來，從科學發展觀、新常態到「互聯網+」、技術創新到低碳環保，主流媒體和政府報告給我們呈現了一個很積極的轉變，給我們許下了一個高技術含量、高附加值、環保清潔、普通人也可以最大程度的分享發展成果的美好未來，好像通過技術研發、提高產業附加值，社會問題和環境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從比亞迪的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的是，過去的十幾年裏，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在投入大量的資金和資源，試圖通過科技創新，提高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上的位置，實現經濟的持續增長，實現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如果比亞迪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了大量的資金支持搞研發、獲得了大量的土地和廉價勞動力來生產更多的汽車；如果政府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了支柱產業，官員獲得了政績；如果城市中產的消費者獲得了新的科技和駕乘體驗，普通的勞工似乎還深陷舊夢，環境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

雖然有了新科技的炫目外衣，掌握了核心科技，但市場競爭依然在，企業逐利的本性沒有發生變化，相反，市場競爭變得更加激烈，如果說普通人在這個過程中的角色有什麽變化，那他們只是付出更多而面對資本和政府時協商的資本更小。一方面，他們所繳納的稅收和產生的利潤都被納入基建之中，為資本鋪路；另一方面，相比珠三角一個普通的小工廠，比亞迪相對政府的力量更大、其生產環節的專業程度更高（這意味著其帶來的污染和危害可能更隱蔽），普通政府工作人員和居民更難及時了解更無能為力。

德國學者Florian Butollo在他的博士論文The End of Cheap Labour?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and “Social Upgrading” in China一書中檢視了近10年珠三角地區的LED燈和服裝業在2008年經濟危機之後的「精益管理」的改革，精益管理被認為是工業產業升級的一個重要方式，他發現，產業升級並沒有帶來工人勞動條件和基本雇傭關係上保障的提升。類似的結論也許也適用於比亞迪，只不過比亞迪的狀況更令人憂心。

比亞迪對污染事件「因為投資太多所以停產不太現實」的傲慢態度和比亞迪工人及工廠周圍居民的遭遇，這不禁讓人想起馬化騰轉發《除了胡錫進，沒人關心經濟了》一文時對普通勞工網民的不屑和指責，仿佛他們才是中國經濟的拯救者。相似的話可以送給馬化騰和王傳福：「部分老板關心經濟的方式是：企業可以擴張，但不可以漲薪；企業可以用員工納稅建成的高鐵節省物流成本，但員工不可以有保障；員工可以猝死，但不可以罵老板；周圍居民可以因為工廠廢氣流鼻血，但不可以在網上瞎說大實話，否則我就要用雄厚的財力雇律師來告你。至於什麽叫中國經濟？他們滿口仁義道德憂國憂民，但唯一關心中國經濟就是銷量和他們的利潤，至於工廠周圍居民的生命健康和普通工人的健康和自我發展的空間，至於環境是不是污染、下一代還有沒有青山綠水，都太俗不可耐了。不重要。當然，如果讓工人參與居民和工人抗爭了、他們的企業倒閉了，他們可是會罵娘的，罵起普通工人來比誰都狠」。

[1] 一般來說，汽車製造環節包括沖壓、焊裝、塗裝、總裝和動力總成等，其中塗裝是產生廢氣較為嚴重的環節。業內人士認為，本次比亞迪工廠周圍的居民聞到的異味，可能來自塗裝環節排放的物質，主要是總烴、甲烷、苯、甲苯、二甲苯、非甲烷總烴等，統稱為揮發性有機物（VOCS）。在汽車製造過程中，經常會出於各種目的使用大量化學品，導致污染物排放。如果處理不當，會對附近的大氣和水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