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永別書》與誠品
T君要回德國繼續讀書了,但誠品還有好幾張生日禮券,於是約了我去地下誠品買書。
地下誠品是我偶爾會出沒的地方。其他讀書人不同,我對獨立書店沒有執念,口頭上喊著這些噁心的大企業,身體還是老實浸淫在滿滿的書堆中。
10本,這是我每次光顧設定的值,浮動1-2本都可。
在邊走邊選書,邊與T君聊的過程,提到了《永別書》,這本他說過不怎麼喜歡的小說。
「無法理解書裡的許多想法。」他這樣說,「而且那個爆炸,你看完了嗎?那兩次爆炸,我讀到的時候就感覺,就這樣而已?」搖著頭笑了笑。
「我以前也不怎麼喜歡這本,一兩年前讀的吧,這次重讀卻改觀了,可以納進不定期重讀的書單。」
「這很好。說明你有改變。我更早,可能5年前讀的了,沒有什麼印象,反正就是不怎麼喜歡。」
「或許重讀會有不一樣的感受。那兩次爆炸不論,我從開篇不久就確定喜歡上了,也許就是那種絮絮叨叨的風格讓我著迷。」
11點進去誠品時T君尚未來到,進門便挑到了此次的目標之一《失控的熱情》,後續基本都是文學書往上疊疊疊。桑德斯的、楊照談《百年孤寂》的、小令的、羅蘭巴特的、最後是一些零碎的不知道名字的書。驚喜往往也藏在這些書裡。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虛耗著,書壓在手臂上,蓄勢待發的語言被掩蓋著。
W君提出此次讀書會書目是《永別書》時,另提出的問題是,什麼是文學才能表達的東西。這是她某堂課的老師提到這個問題時,特別舉例的書目。
但在分享時,我無法對這個問題發表任何看法。或許文學能表達的東西,就是必須透過故事,透露故事外,以文字為媒介的某種東西。我的意思是,最終還是要回歸到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然後讓你讀完這一句後,還想讀下一句,這樣像海浪一波波沖刷著,沖刷著,那灘頭便隱隱約約被沖刷出一些模樣。那是完全隨機,又精心策劃,持之以恆,如殺手般的堅定意志,所錘鍊出的虛無。
《永別書》那兩次爆炸真的如此難以共情嗎?於我而言倒是沒這種煩惱。或許因為我早在爆炸揭露之前,就已愛上本書,像個信徒一樣,教主說啥我都點頭。也許那種喜歡,那種句子對後續句子的召喚,早已把我變成一臺單調的閱讀機器,只想著下一句,而對那真正「發生在之後」的爆炸,其實是毫不在意的。
就算沒有那兩次爆炸的揭露,這書還是一樣好。
我人生中從未想過要是記憶不存在就好了。當然是有過那麼一些瞬間閃過這樣的想法,當羞恥的事情發生了,或錯誤頻發的日子,但大多時候,只要拉遠一兩個月,就會慶幸有那些日子。那些心裡頭的石子,往往都是創作的養分。
真正讓人失去勇氣的,倒不是代表逝去昨日的「記憶」(或說充滿了杜撰的幻想過去),而是注定日復一日攀爬的明天。
攀著無盡頭的山路,穿著醜陋的運動鞋,一步步,走在一點也不香甜的空氣中。而且明日,明日的明日,也必將如此。
記住未來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呀。我有辦法遺忘未來嗎?遺忘那從未發生,卻已發生的故事嗎?然後假裝自己是第一天踏上這山,仍充滿希望,以為有那麼一個頂峰可以到達。
我總在想,以比例來說,過去和未來,誰殺死的人更多?
《永別書》裡過去被性侵的人,被欺騙的人,害怕的是過去,還是未來?因為那個未來根本沒有救贖的希望,明白自己終將背著無法治癒和理解的過去前進,這樣的未來。一個共時性的絕望未來。
時間已經死去了。有的只是反覆摩擦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