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行车

刚来到美国的头一个月，帮我们租房的学长学姐说过，我们看的房子离学校太远。Alex和Charlotte找的那个房子，我找学姐看了，学姐说这个地方太远了，人烟稀少，开车要十分钟。后来学长带我去看的那间The U，他也说住在这个地方去上课得坐校车，言外之意还是让我去住学校附近的公寓。

后来我就问学长，那如果骑自行车呢？他才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哦，对啊，还可以骑自行车嘛。

为什么不考虑自行车呢？在走路不能到达，又不能开车的地方，自行车不是一个很好的通行工具吗？我当时看他们谁都没有考虑自行车的问题，还觉得很奇怪，怎么了，难道在美国骑自行车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吗？明明国内骑自行车的人很多啊。

大街上很多人开车，更多的人骑自行车，自行车还会占用机动车道。这一点是我在开车以后才发现的。虽然我在上学的时候也经常骑着自行车窜到机动车道上，但是现在自己开车了，看到那些占用机动车道的自行车就恨得牙根痒痒，想骂人。

来到美国以后，发现很多过去在国内习惯做的事情，到了这边都不会有人做，比如说打遮阳伞这件事。美国人好像很少做防晒，听说有人在太阳很毒的时候出门打伞，过路的人都奇怪地看他，不明白大晴天为什么要打伞。晴天打伞，在这里感觉就像是那个老笑话梗，一个精神病人穿着一身黑衣服，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幻想自己是一朵香菇。

所以来到自行车的问题上，我也很担心，难道在美国骑自行车出行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最近路过downtown的时候，我其实看到过卖自行车的商店，但是我没想过去商店里买自行车，因为我觉得商店里的自行车会很贵，而且我不会挑选，也不一定有我喜欢的颜色。我想在网上买，我觉得网上一定会便宜。

我和Alex准备一起买自行车。我们先上网看了看，发现亚马逊上的自行车也没便宜到哪儿去。后来Alex找了一个二手交易的网站，二手自行车也有很多，比新的便宜，不过很多都不给邮寄，想要就自己来取。我实在没有二手交易的经验，不太敢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取自行车，再说很多也不在同一个城市，怎么去拿？

看来看去也做不了决定，后来我们还是在亚马逊上买的新自行车。我们挑了一个最便宜的，我买了紫色的，Alex买了一辆黑色的。自行车送来的时候是两个大箱子，里面是拆分的零件，要我们拿出来自己组装。我们既拿不动，又不会组装。后来是Dallas的爸爸帮我们把自行车从楼下扛到了四楼，又帮我们组装好了。真是个好人呐，帮了我们大忙。

我们准备骑自行车去学校上课。开学以来这段时间，每天都走路去学校，虽然离得也不远，但大热天的还是不想在外面走。骑自行车就能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和我们一起上课的一个男生说，学校里经常会有人丢自行车，如果锁不结实的话就会被剪断，和国内一样。他说还见过有人为了防止自行车被偷，前轮和后轮各上了一道锁，结果下课回来，发现车座被人偷了。连座位都不放过。

虽然搞笑，但是也很心酸。我听到这种事情以后，觉得有点幸灾乐祸。原来发达国家也会有偷自行车的啊，原来全世界都有人在偷自行车。美国人的素质也不怎么样嘛。

为了防止我们的自行车也被偷，我和Alex各买了一把铁链锁，又沉又结实。在国内我也用这样的锁，因为从小到大实在丢过很多辆自行车，我是真的，真的很痛恨偷自行车的人。都是我心爱的自行车，都是我精挑细选才买回家的自行车，偷车贼侵吞我的个人财产，夺我心头所好，拿别人的东西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三宗罪宗宗当诛，罄竹难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以前偷车贼被抓到以后会被人群殴，被人踹脑袋，因为大家真的都恨极了偷车的人。

啊，想起来又觉得生气了。我真的很恨偷我自行车的人，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都丢过自行车。记得第一辆自行车丢了的时候，我哭得好伤心。那是我买的第一辆自行车，小小的儿童自行车，陪伴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我就是骑着它，慢慢地学会了骑自行车。我骑着它去过很多地方，和很多朋友玩耍。后来我骑它去上学，还记得第一天骑自行车上学的时候好开心。刚开始那几天还很好，我骑到学校，把它放在学校后门，放学再骑回去。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出来的时候，它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了好几圈，确认它是丢了。我超级伤心，正伤心的时候突然间又流鼻血了。本来就已经很伤心了，又流鼻血，我觉得自己悲惨又无助。当时旁边有个大人，见我在哭，问我怎么了，我一边哭一边说我自行车丢了。说着说着我就开始流鼻血。那个阿姨见我流鼻血就往前走了，我还以为她要帮助我，还以为她知道我自行车的下落，结果她就走掉了再也没回来。（也可能她晕血？）我就站在那里，一只手堵着我的鼻孔，一边在哭，没人能帮助我。幸好我一个同班同学路过，看到我在哭，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流鼻血了，自行车丢了。她说“跟我来！”然后就带着我飞跑。我一直跟着她，还以为她能帮我找回我的自行车，我跟着她跑进一个小区，跑到一个单元楼里，一直上了好多层楼梯，然后进了她家。结果她只是把我带到她家里，打开水龙头，让我把脸上的鼻血洗洗……结果，她也不知道我的自行车在哪儿。我虽然止住了鼻血，但还是很伤心。我问她能不能借她家电话打个电话？然后我给我姥姥打了电话，哭着说我的自行车丢了。姥姥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没事，丢了就丢了吧。于是我挂了电话，和同学说谢谢你，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恨那个偷我自行车的人，我想象他随手一拎，就把我的小自行车拎走拿去偷了，他有没有想到我会这么伤心，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有一个小孩子天塌了？？他好恶毒，他用恶毒铸成的匕首，狠狠地伤害了一颗幼小的心灵。如果诅咒能成真，我真心地希望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浇身，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哈哈哈哈哈扯远了。我们还是说回我这一辆自行车的事。因为说到了自行车被偷，所以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自己被偷车的事情。

（这么念一念，还觉得挺押韵的嘞）

因为我住的公寓在四楼，我不可能每天回家都把自行车扛上四楼，然后第二天再从四楼扛下来。所以我和Alex就把自行车锁在了一楼的栏杆上，每天出门的时候下楼去开锁，然后就骑车出发。

因为我买的自行车是紫色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后文都把它称呼为“小紫”。

和小时候的第一辆自行车一样，我也骑着我的小紫去过很多地方。我不光骑它去学校上课，我也骑着它和Alex去超市，去downtown看电影。刚买了自行车的那两个月，我们真的经常骑车去各种地方来着。后来天冷了就不骑了。

有些超市其实离我们不远，走路有点费劲，但骑自行车就可以。之前说过的那个neighborhood Walmart，还有它旁边的那个亚超，我们就经常骑车去。买完东西出来，把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就回去了。有时候买的东西多了，全挂在车把上，也没那么好骑。还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和Alex从超市出来，迎着黄昏晚霞骑行在街道上，吹着温暖的微风，车把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路过一个下坡的十字路口，我拐过一个大弯，晚风拂面，我忽然就想到了当时还在国内读大二的，我的一个学妹。她当时被她们宿舍的室友欺负，霸凌，处境艰难。她一定想不到此时此刻，我在美国过得这么幸福吧？真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命运啊。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去拿自己的快乐和别人的痛苦来作对比，那个学妹跟我也没仇，为什么我内心会这么事不关己呢？可能我当时有一种心态，“还好那些糟糕的事情没发生在我身上”“忘了她的痛苦吧，反正痛苦的人不是我”我知道，这种心态讲出来，可能会被抨击，但我不想隐瞒，因为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态。

等到后来，当那些糟糕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等到我也这么痛苦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当时那种幸灾乐祸旁观的心态很讽刺。

但是不管怎么样，当时我的确是快乐又幸福的。2014年的夏末，我就骑着我的小紫，穿梭在春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在校园里。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事情，就是我好像对路边灌木丛里狗尾草的花粉过敏。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狗尾巴草，比一般的狗尾巴草长得大，又有点像麦穗，风一吹就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可能是风里面有花粉，每次那股风吹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耳朵疼。即使是我骑着自行车很快地掠过，但只要路过了有狗尾巴草的地方我的耳朵就要疼一下。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花粉过敏，耳朵发过炎，太遥远记不清了，但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耳朵非常疼。其实已经不记得了，但偶然有几次看过以前的老照片，看到了我小时候耳朵上有贴着药膏的照片时，突然就好像感觉遥远记忆中那种疼的感觉又袭来。

当时还有一个男生也和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上课。他见我和Alex买了自行车，就也买了一辆。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骑车出门，不知要去哪里，那个男生穿了一身白，白T恤白裤子配上他的白色自行车。可能他觉得自己是白马王子，又骚又帅，但他那个自行车的车座很低，我们从背后看他佝偻在那个小自行车上，就很滑稽。我和Alex就在背后看着他发笑。不是哥们儿，你长得又不帅，谁看不出来你在搔首弄姿。

我也不知道那个男生为什么总要和我们在一起，我觉得他很碍眼。我和Alex两个人骑车出门，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约会，谁说要带你了？你插进来算怎么回事？我现在还记得一个场面，有次我在学校里，看到那个男生和Alex一起相跟着骑自行车，Alex在前面，那个男生在后面。Alex的短发被风吹拂起来，她扭头朝那个男生微笑，笑得很甜，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那副画面很像偶像剧里的场面，让我怒火中烧。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两个这学期还有一门一起上的课，是那个男生死皮赖脸地要和Alex一起注册的，想到他们俩还要一起相跟着骑半个学期的自行车，我就恨不得这个学期赶快过去，赶紧结束，让他们断了这种联系。

学校里也有锁自行车的地方，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人都骑自行车来上课。很多人都把自行车锁在那个回形针形状的栏杆上。每个教学楼门口都有这样的回形栏杆。有时候前面有行人在走路，我跟他们说借过，他们也不搭理，我在想会不会是故意不给我让路啊？歧视我？我被这个想法弄得心里很不高兴，所以下次再遇到前面有人不搭理我，我就提高声音，我先说“excuse me”，如果他们不理，我就再加一句“sorry”，我就不信他们还不理。要是再不理，那我就直接过了，又不是我没礼貌，是你们听不见啊。

刚出国的那段时间，第一次离开从小生活的国家，真的会有很多敏感，只要路过的人稍微有一点不符合我预期的回应，我就会怀疑自己是被歧视了，也没有想想，如果同样的事情放在国内的路人身上，我还会不会这样想？任何一点细小的不适都会被放大。是因为我自己的性格太自卑敏感，还是有什么人强行把什么东西加在了我身上？

还记得那个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了一篇文章，说我们留学生在海外，从未忘记自己的祖国，虽然身在海外，但只要在电视上看到五星红旗升起，我们都会热泪盈眶。在回国的时候走下飞机，看到机场里熟悉的中文标识，我们也会热泪盈眶。

当时我没有这种经历，看到这种文章，还真的被渲染到了，心想也许我回国的时候也会这样吧，也许这就是民族凝聚感吧。等到十年后，不，五年后我再回头，想起当年这篇文章里的话术，我都想说，我呸，我呸，啊我呸。

不过，当时我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校园里的时候，还真有点想念以前的学校，以前生活过的城市。出国以前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单曲循环的一首歌，自从出国以后很久没听了。我一边单手握把一边把手机凑到耳朵边，调低了音量外放那首歌，听到那首歌就好像回到出国以前的那段日子。虽然已经不在那里生活了，但是有阵子没见，还挺想念的。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热泪盈眶的情感”，那应该就是以前生活过的地方，那些人事物的回忆带给我的。

骑自行车去上课的那段时间，心情也不是很好，可能主要是被Alex和那个男生的事情闹得，记得有一次，不知道Alex又怎么惹我了，我心里就非常失落加难过，我觉得Alex纯粹就是一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人，我觉得我不要再和她好下去了，我觉得我不要继续和她交往了（虽然我们并没有交往）记得有一次上午，我去上课的路上，把自行车骑到了学校，边锁车边想，Alex是个渣女，是混蛋，不要在这种混蛋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我被这个想法弄得很崩溃，我舍不得她，但又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当然，这个决定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过两天我就忘了。反正，我没觉得骑自行车上下课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2014年的整个夏天，我都在骑自行车，那时候只要是离家近的地方，我都骑自行车去。有一次同学过生日，让我们都去她家开派对，我也和Alex骑自行车去的。

那天特别搞笑，有很多人都喝醉了，过生日的同学醉了，还去厕所吐了，吐完回来接茬喝。来参加生日聚会的一对情侣也醉了，那个女生醉了以后就大声哭闹，问她男朋友，说张刘洋！你买不买车？？？！！！她那个哭腔配上大连的口音，真的很搞笑。

我也醉了。我喝了酒，洋酒兑可乐，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觉得挺好喝，喝了两杯以后突然就醉了，心跳加快，还有点恶心想吐，不舒服，就趴在桌上。别的同学看到我怕桌上，就呼叫Alex，说我喝醉了。我听到Alex说，没事，她喝了酒就这样。听起来好像很了解我，但也没有要照顾我的样子。

后来有人让我去房间里睡会儿。我被她们扶到床上，然后躺了一会儿。其实我并没有睡着，只是躺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等再起来的时候，我已经酒醒了。本来是想让Alex看到我醉酒的样子的，我想找一个合适的timing醒来，结果我就自己在同学的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后来很快酒醒了，然后结束以后，就和Alex一起骑自行车回家了。

我们骑自行车去过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Hyvee了，是春田当地的一个超市，我们当时好像是听Dallas说的，她说那个超市很好，后来我和Alex骑自行车去了一次。我们拿着Google map，一边看一边骑，从家到Hyvee，我们穿过了无数条小路，经过无数个街口，走着走着天就黑了。我们穿过的小路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也没有人，路边的房子都静悄悄的，都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在里面。天黑了，风有些凉，我心里有些不安，我觉得我们已经骑了足够远的距离了，已经超过了自行车能前往的最大距离。说实话，这个超市离家有点远了。那会儿也不是夏天了，已经是秋天快入冬了，那种天黑以后的感觉，给我一种害怕和冰冷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在外面骑自行车了。我害怕我们被黑夜吞噬。

好在我们很快骑到了有灯的大路上，骑到了Hyvee门口。结账的时候，我跟Alex说，咱们一会儿打车回家吧，现在天已经黑了，外面也很冷，咱们拿的东西也多，要是再原路骑回去，也不太安全。Alex同意了。从超市结账出来，我就给yellow cab打了电话，跟他说我们在Hyvee门口，然后特意告诉他说，请派一辆大一点的车过来，因为我们还有两辆自行车。对面的人说OK，我还怕我没表达清楚，不过他应该是听懂了。

过了十几分钟，我们的yellow cab来了，他们真的派了一辆SUV的车型过来，司机帮我们俩把自行车扛到后备箱，然后载着我们往家的方向走。坐进车里的时候，我感到温暖而安心，窗外的黑夜再也不会吞噬我了。只要一会儿功夫，我们就又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了。Home Sweet Home，这是Alex最喜欢说的一句台词。

为了感谢yellow cab“搭救”我们，回到家以后我们特意多给了司机一些消费，感谢他帮我们把自行车，超市买的东西还有我们俩一起运回来。

那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次骑自行车了。从那以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是骑伤了，就再也没有骑自行车去过超市，我们还是觉得打车比较方便，比骑自行车方便多了，又快又方便又省力。我们俩的自行车就一直拴在公寓一楼的栏杆上，我们再也没去看过它们。一年以后，我们从那个公寓搬走了，也没有把自行车带走。

后来过了很久以后，我看到自己的钥匙串上，还留着当初自行车的钥匙，想着要不把它接回来吧？毕竟也是我的财产呢。回到那个公寓楼，发现拴在栏杆上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也许它早就不见了，因为我早就抛弃它了。我有点遗憾，但也就只有一点点，既然自行车已经不在了，我也没去问没去找，就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自行车。不过我依然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活动，因为后来我有车了。我的小绿，我的小灰，以后我会讲到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