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頭髮

一起長大再熟悉不過的姐妹，相隔大半年沒見，儘管期待但真的碰面的時刻還是微妙陌生。

先推開樓出現的是Ray。

風風火火地推開一樓大門後，略過我往左邊路上直衝，來不及捕捉也提不起勁追，雖然錯愕但開心著等待孩子折返…

兩三秒後，裹著深色外套與洗得褪黑合身牛仔褲，踩著拖鞋的十歲男孩飛奔到我身邊說了一聲：「嗨，阿姨～」似乎羞赧不看我，視線先停在我的右肩。

伸出左手搭在他左肩，讓孩子逆時針轉半圈後，後背剛好靠在我胸前。

「嗨！Ray～你長高好多喔！」男孩的頭頂幾乎碰到我的下巴。感受到一股熱氣和旺盛的生命力瀰漫開來，原本黑暗冰冷的街道似乎也溫潤了起來。亮黑的頭髮剪成規矩的樣式，輕輕撫摸了柔軟的短髮。他似乎有些彆扭，即刻低下頭左扭右轉的，像是螺絲鬆脫的機器人手臂。

靜靜看著，兩三秒停滯。

「你媽媽怎麼這麼慢？」用問句填補空缺的對話。
其實阿姨也有些不太習慣，和你一樣的。輕輕牽起他的手。

聽見鐵門鎯鎯聲響，一齊望過去。妳整身灰麻色的衛衣和運動褲，套著輕薄羽絨背心，手上掛著曾經是屬於我的原色帆布包。「欸好久不見，妳腿好細喔～」

親姐妹也不忘打量身段裝束。女人總有一秒內掃描周圍人類的本領。

右手牽著複製妳容貌的Yu，他剛剃高了側髮顯得洋洋得意，套著螢光黃的外套，穿著淺藍色的合身牛仔褲。得意燦笑彈出光滑的肥厚臥蟬，右手拇指指向我：「妳是我媽媽的姊姊。」六歲說話還是童趣可愛。

「嗨，Yu~沒錯，我是阿姨喔！」活像隻小猴子啊！邊想不禁笑了，望向妳也正勒嘴笑嘻嘻。

「Ray，媽媽等下去CoCo買飲料，你想吃魚丸就跟阿姨去買！你知道魚丸店在哪裡嗎？」

「應該知道，等等走著應該會想起來。」Ray點頭答應。

「好，那你跟阿姨手牽手去買。媽媽跟Yu去CoCo⋯那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喝芋頭牛奶？台灣奶茶好好喝喔～回來就一直喝停不了…」

「沒關係，我等等看要喝什麼。」我苦笑。

妹妹當了母親之後，說話自有份量。轉眼俐落指揮完分工。
但芋頭，外觀紫色而帶有絨毛似的刺激觸覺，我從小就避免放進口中。

自成兩列隊伍前進，指揮官牽著螢光黃小猴走在前頭，我牽著Ray跟在後頭。

轉向夜市的路上，小猴像是發現新大陸般，「媽媽妳看，車子下有小貓咪欸！」

「真的欸！」Ray看著Yu指的藍綠色貨車車底應和著。只瞥見花貓的屁股壓好著四肢，悠閒隨意擺放尾巴。

小猴發現小花貓，再自然不過的事。都是視線低的小動物。

和體貼的Ray買了足夠分享的兩串魚丸和香濃羹麵後，聯絡所在地後轉往鹹酥雞攤會合。愛撒嬌的Yu一手勾著妳的右手，一手拿著過大卻只剩半杯的珍奶。

「哥哥～我們在這！」

「這間Yu指定要吃的，我們就來排了，但還要等很久…」

「那有點甜不辣嗎？我想吃」五香胡椒聞著著嘴饞。

「有！Ray跟Yu你們要跟阿姨先回去嗎？鑰匙給你們開門。」

「Yu你要不要陪媽媽？不然她一個人會無聊…」

「沒關係，我喜歡一個人！讓我安靜一下！他們最宅了，一定會跟妳回去啦。」斬釘截鐵說完就把鑰匙交給了Yu，隨即注視回手機螢幕。

果然兩個男孩都跟著來了，突然升級為路隊長有點開心。

男孩們回到家，立即豪邁擺脫了外套丟在椅子上打開電視、IPad與IPhone。 電視上播著日本動畫，平板上是遊戲直播，而我的手機一直收到微信通知。

「阿姨你趕快看我傳的圖！」Ray一邊咬著魚丸一邊催促著我。

「你怎麼傳紅包給我？咦？只是圖不能領啊！」我裝糊塗。

「哈哈阿姨你被騙了！」Yu得意補充，Ray開心笑著。

終於偉大的路隊長回來了，Yu急奔著去為妳開門，一臉嬌笑。

「等好久喔，來吃吧！我想幫鹹酥雞裝盤比較好吃～」妳脫下外套隨手放在沙發上就開始動作。

所有人兩眼發直看著鹹酥雞滑落在盤子上。黃金色澤，酥脆裹粉，吃胖就吃胖吧！迫不及待挑了甜不辣塞進嘴裡，壯士赴義般的氣勢。

Yu拿起叉子串起五個鹹酥雞跟Ray的魚丸似的排列，鬼靈精怪說：「這個我有舔過口水誰敢吃？」杏仁般的大眼左右望著，莫名得意。

「Yu你這樣很噁心欸！這麼久沒看到阿姨不要這樣～」同樣杏仁大眼微微給了白眼。

Ray抬起眼看著Yu被媽媽唸了，哈哈笑了兩聲又看回IPad裡的電玩直播主。

「好啦～你們吃飽了趕快叫阿姨教你們寫數學，不然被你爸發現今天的沒訂正完要被揍了！」

男孩們聽到關鍵字立刻從沙發彈起，左邊陪著Ray算完有幾個立方體之後，右邊陪Yu圈出57元硬幣的組合。

「哈哈哈！太好了有人來陪他們寫數學，我們寒假每天都先預習新學期的課程，之後他們就比較輕鬆…妳知道嗎？上了小學之後每天陪他們溫書也是很累欸！」

妳躺在紅色椅墊的沙發上，烏黑頭髮順在肩上流洩出曲線。
客廳白色嵌燈映出的影子落在灰色上衣呈現漸層色階。

還是和從前一樣又黑又直，那麼漂亮的頭髮啊。怔怔地想。

「阿姨～我們來玩躲貓貓啦！你數到三十！」

「都晚上十點半了還要躲貓貓？」突如其來的任務，我看著妳求救，期待指揮官下達中止遊戲的口令。

「他們最近真的超喜歡玩躲貓貓，妳就難得陪玩一下，等等幫我看哪件衣服好看…」這會兒把握時間逛起淘寶了。

「好～那要開始囉！30、28、25、15…」只好遵命，獻上今日殘餘的一些體力。

「姑姑～妳怎麼這樣數啦！」分不清楚是誰的尖叫聲和笑聲，異常興奮！

「她是阿姨，不是姑姑啦！」妳愉快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