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的共食時光

吃饭时光。

先前爲了參與某個以“飲食”爲主題的小文學獎，於是寫了篇自己還蠻印象深刻的几餐飯。

和母親吃飯，永遠都是無話不談。

母親得病后，對飲食的要求變得有些嚴謹，尤其是日常烹食的會使用到的鹽，都換成了符合病人“精緻鹽”。一般市面上售賣的鹽含有「鈉」的化學元素，雖說鈉的吸收並不會直接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對於母親這類甲狀腺腫瘤病患而言，鈉的出現如同尖刺般扎進傷口，日復一日，總有一天會因此失去控制，成為傷害人的利器。因此，對於鹽的選擇，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辨析鹽的種類，譬如含碘的精製鹽是首要的選擇。「精製鹽」，看似經歷過一段複雜的加工過程，但實際上也保留了更多的營養，讓甲狀腺腫瘤的病患得以嚐到因鹽而產生的可口食物。

其次是蔬菜。蔬菜的種類繁多，看似完美外表之下的蔬菜，其實也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通常在教科書上打著「健康食品」名號的蔬菜，實際上在經過烹調後，可能會產生許多影響人體健康的物質，抑或是自帶常人無法知曉的化學成分，是某些群體或病患不得食之的。所以每當母親在買菜時，便會有意無意回憶醫生的囑咐，猶如聖旨一般，不可褻瀆。也因此，最令他印象深刻乃至於無法觸碰的蔬菜便是捲心菜。捲心菜一般是普通家庭的日常蔬菜，常被拿來清炒、煮湯，兼容一切所能想像的烹調方式。可每每遇見捲心菜，母親總會好言相勸我不可多吃，而我卻不以為意，一直到懂得理解一個人的難處時，才懂得有些美味不是所有人都能嘗試的。

於是，吃飯便有了許多規則。

回到廚房，煮飯已經不再是一件簡單的事。母親每每烹調時，總會蹲坐在冰箱前很久，思考著如何使用食材，或是在翻找適合的食材之前，便在自己的記憶食譜中找尋更多適合養身的菜餚，恍惚間連食物煮好後的味道都想好了。我偶然遇見這一段畫面，覺得離家一段時間後，連母親烹飪前的這副模樣都會覺得奇怪，甚至陌生。可這，僅僅只是開端。

進入到烹調環節，母親備好所需食材，包括調味料的擺放位置都一一熟悉，宛如飛機師操作飛機前的熱身，預防過程出現差錯。鹽是主要的調味料之一。烹調過程中，母親細心地按照時間烹飪，依序的放入備好的食材、調味料，然後在翻炒。記憶裡的母親尚未能夠獨自一人準備食物，但在大病之後，印象中那些對母親烹飪的刻板印象開始漸漸模糊，換上了嶄新的形象。

烹飪完畢，又接著下一道菜。一次接著一次，直至將所有食材轉化為可食用的食物之後，方才放下鍋子，關上火，拿好碗筷，叫我吃飯。母親對於自己大病後準備的第一餐尤為滿意，臉上的疲憊也隨之消失。同樣坐在她右側的我，也漸漸地領悟母親的烹調方式，包括預備食材前的發呆，看準調味料的位置等等。這些看似小小的舉動，都成為了母親的另外一種生活模式。

因此，若有時間待在家裡，我絕不再輕易出去外食。因為懂得了她烹調前的思慮，也理解了她最終捨棄的不再只是美食，而是那無法被滿足的可口，終歸需要被慢慢調適，讓生活好好地延續下去。


（此文曾獲得馬來亞大學中文系文學雙周佳作獎，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