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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朵卡萩《太古和其他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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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自己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像坨被拋到路旁的土塊。他仰臥在粗糙的、難以捉摸的此時此刻上頭,他感到自己每秒鐘都在瓦解成虛無,並且同虛無一起瓦解、崩潰。

近期讀《存在與時間》,所以很多分析會以這本書的觀點進行延伸。

《太古和其他的時間》是我近年來最著迷的小說,也因如此著迷,而無從談起。它的寫法乍看之下是破碎的,人物之間的聯繫是薄弱的,然而都統一在「太古」這一地方的範圍之內。小說的完整性並不如第一眼看上去的如此牽強,我會由標題開始談起,講講數次重讀後的一些想法。

書名的解讀

本書並非僅將故事限定在太古之內就達成了它的完整性。在結構上,每篇章皆以「時間」為名進行切分,如蓋諾韋法的時間、米霞的時間,除了人名與時間的組合,也有以類人與時間的組合,如惡人的時間、天使的時間、溺死鬼的時間。更有甚者,第一次閱讀時最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以植物或物為視角的時間篇章,典型如小咖啡磨的時間。

同樣的篇名會交叉出現,變換的視角載浮載沉般地閃爍著,有些篇章僅出現一次,有些則會出現多次,由此小說就構造了一種不規則的圖形,這種不規則與前述提到的破碎,便產生了小說完整性的進一步思索。在進行完整性歸納這一工作的同時,不能遺忘的是除了「太古」之名,小說非常強調「時間」的指涉意義,時間如何與每一個視角進行互動,時間如何作為或不作為一種規則對視角進行定義。

海德格在《存在與時間》中認為,此在是作為時間性的存在。在這本書裡,此在基本上就是指人。人與時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時間是綻出的,而在這種時間觀中,「將來並不晚於曾在狀態,而曾在狀態並不早於當前,時間性作為曾在的當前化的將來到時」。海德格以如此方式統一了人的時間,時間作為基底,人「實際地持駐地能攜帶它所取得的一個空間」。

可以理解為時間是前提,在將來、曾在與當前的三個維度裡,都有各自的視域,根據不同的視域,人對時間的理解也就不同,從而也就會做出不同的決定。在這一意義之下,時間的理解與人的實踐被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也就因此,為何時間在這本書是如此重要,因為以上述觀點來說,時間本就是基底,而太古在書中被設定為世界的中心,由此可被影射為世界,也就與海德格在書中談到的人的世界性可連結起來了。太古在實際的層面上可視作空間,而在存在的層次上,又可被視為是世界,也就是能給出事物的意義。《太古和其他的時間》這一標題,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意指的就是這樣一種時間觀念——不同的存在者在世界之中因視域之不同而開顯出不同的人生,以及對世界產生不同的看法。由此我們對小說的整體性有了這個解讀之後,就能理解為何採用破碎交叉的篇章結構。視角並非主體的獨立視角,因為人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之中,且天生的是共他人存在,即便聯繫薄弱甚至不可見,但影響的鏈條總是透過這樣那樣的方式擴展開來的。即便如麥穗兒這樣的獨居者,她的獨在也是建立在共在的基礎上,因他人總是一群,才顯得自身是孤身一人。如果主體天生就是被隔離開來,則沒有獨立不獨立一說。所以為什麼我說以海德格的觀點來解讀此小說非常有效,朵卡萩展現的是一種萬物互相影響,且不可分的觀點,海德格不認同傳統主體客體的獨立觀點,比起主體的隔離,他似乎更認同一種萬物交融交叉的。換句話說,人天生是在世界中存在,人天生與他人共在,人天生對萬物有那麼一點原初領會。在這個意義上,人並不是孤立的,而世界有待開顯。

另一點可以注意到的是,小說中所展現的時間觀是一種相對本真的時間觀,鐘錶時間未曾出現在小說裡。因人與時間之緊密關係,海德格不認同時間外在於人,尤其作為客觀時間的鐘錶以「量度的穩定性必須隨時對人現成存在」,現成存在理解為一種不變客體,正是海德格反對的。人與時間的關係是一種動態關係。我們可以看到,小說裡雖以時間為名,卻從不談及客觀時間,指的正是這層意義。

太古之不斷生滅

小說在寫法上多處使用的是一種童話般的簡單描畫的筆觸,大色塊的、非特定的描述是其主要風格。池塘叫池塘、河叫河,磨坊、果園、制服、魚,所有這些事物,在描述時也不過多著墨,一筆帶過,人物的外貌、神態也多是如此。在每一篇章的篇幅上也可看出這種寫作策略。

這樣的寫作策略不是以「近」為基準,如同台灣文學的某種「頑固」審美一般,而恰恰是製造一種遠距離的,非細節的疏離。這種疏離,與人物快速的走動發展,使故事有一種治癒感。矛盾的是,在這種治癒感之下的太古是殘酷的。

在伊齊多爾那裡,「在五色斑斕的外殼的包裹下,一切都統一在崩潰、分解、腐爛和毀滅之中。」

在天使那裡,「這個世界與其他的人和動物的世界相似,是昏暗的,充滿了痛苦,有如一個混濁的長滿了浮萍的池塘。」

在米哈烏那裡,「他做著同樣的夢,無邊無際,沈默,可怕,猶如軍隊的行軍縱隊,猶如受到疼痛壓抑的、無聲的爆炸。」

在帕韋烏那裡,「他感到自己每秒鐘都在瓦解成虛無,並且同虛無一起瓦解、崩潰。」

我就不再舉例子,在頭兩次讀時,我沒注意到這些句子,或者說,我記住了一些,作為書中某些特定人物的特定境遇,但後來幾次細讀我就發現,對崩壞與生滅的悲哀俯拾皆是。這種崩壞,與上述提到的童話般的治癒感形成了張力,在小說裡,這些殘酷的人生課題,似乎就這樣被讀者接收了。這種輕描淡寫,在庫爾特死去的一幕最為明顯,庫爾特在戰爭中只是暫時留在了太古,他在日復一日的戰鬥之中,「他開始懷念太古。他甚至想,有朝一日他清除了世界的全部混亂,他或許就能帶著自己的妻女在這裡定居下來,養鯉魚,經營磨坊」。但「因為上帝像看地圖一樣看到了庫爾特的思想,而且也已習慣滿足他的願望,便允許他永遠留在太古。上帝從那些一顆又一顆的、偶然巧合的子彈中給他選定了一顆。人們常說,這種子彈是上帝送來的。」

我們看到,作品在處理死亡時候的「輕忽」態度,在後續文本中也極少回頭去檢視或渲染,再次說,這樣的寫法在台灣小說中是很難見到的,即便許多寫實小說所謂的「遠」,與《太古》比起來也是大大的近,因為前者總要對細節來一番詳盡描寫(表情、動作、語氣等等),以消弭這些遠所帶來的不清晰,好似用「暗示」就會使文本產生一種魅力。這是台灣對純文學小說的主流看法。《太古》試圖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鮮活生命的死去同時,將我們拉遠看到這不過是萬物生滅的法則。這與尼采提到希臘人創造出諸神世界時的效果非常像,「諸神因為自己過上了人的生活,從而就為人類生活做出辯護」。《太古》也是以如此方式,展示無可避免的死亡的同時,承認人類生命的價值。

畏與死

小說裡處理了很多人物的死亡,有些人物甚至從出場時便已經死了,如溺死鬼。時間與死亡總是捆綁在一起的話題。以本真對時間的理解,時間只能是人的時間,但以非本真的理解,時間就可外在於人,從而死亡也就外在於人了。

在《存在與時間》裡,海德格提出了「常人」的概念,常人即是一般人,其存在方式是非本真的,同時卻又是真實的。另一方面,常人也不是任何人,他只是一個浮在人頭上的概念,他不特指誰,其主要方式透過公眾輿論進行。我們常說的通俗觀念,如善有善報,如人到幾歲就該做什麼事等等,所有未經檢驗的理念,都是常人所給。所以常人的特徵是無所不知,同時又一無所知。其一無所知被無所不知的姿態給掩蓋。

常人對時間的理解是非本真的,也就是認為時間外在於人,是時鐘,以平均的刻度進行測量,或以班雅明的話來講,是同一性質且空洞的。在這樣的時間理解裡,未來是還未到來的現在,過去是已經消失的現在,時間被割裂,被視為點狀。我前面講過,小說並不以這種方式處理時間,為了展現這一點,小說中許多人物都將面臨本真地理解時間時必然面對的問題——死。

海德格認為,死亡的理解也分為本真與非本真,非本真理解死亡,我們常說「人終有一死」,或「我總有一天會死去」,可能都屬於非本真的理解。在這裡,死亡被當作某個時刻將會發生的事件,發生在他人身上,或總有一天發生在我身上,後一句話的潛台詞就是,不是今天。死亡在這樣的話語中被推延了。

當人本真地理解死亡,他將看到他是注定要死的,這是他存在的事實性。這個死亡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來的,它永遠懸臨著,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猛虎。人作為可能性的存在,死亡就是他最本己的可能性,同時因為人只能作為可能性存在(作為永遠的過程),他是不可能死亡的。因為一旦死了,他就不是人了,他不能經驗死亡。死亡對他來說是使一切可能都不再可能。對海德格來說,死亡是人的不可能的可能性。作為「生來」的「終點」,死亡的矛盾概念使它成為一個生命的陰影,本真地理解死亡意味著認識到人是死著的,人向死而生。

沈淪在常人中的人,對死亡秉持非本真理解,但良知會呼喚他們回來。在常人中,人對世界有一套不穩固的看法,這套看法使他覺得安心,他看到事物連結在一起,在一個意義網絡之中。但這套意義網絡是不堪一擊的,這時,人內心的良知會發出呼喚,使他意識到自己的狀況。對海德格來說,良知沒有道德意涵,良知僅意味著來自人自己對自己呼喚往本真理解的一種無聲的聲音。良知伴隨著畏。畏與怕不同,怕針對具體事物,如蛇、火等等,畏是無對象。畏面對的洶湧而來,無意義連結的世界。這樣的世界等待人去連結事物的意義。畏使人看到他沈淪在常人當中的理解的脆弱本質。

在《太古》裡,最典型的是某天晚上喝醉酒的帕韋烏。

他想到他的未來,跟他的過去一模一樣,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那些事全都沒有意義,他達不到任何目的。這想法在他心中引起了恐懼,因為在這一切的後面,在短訓班、晉升、旅館、擴建房子⋯⋯在這一切奇思妙想,一切行動的後面隱藏著死亡。帕韋烏·博斯基意識到,在這個得了醉後綜合症的不眠之夜,他是在束手無策地看著自己的死亡日趨臨近。生命正午的鐘聲已然敲響,現在正緩慢地、逐漸地、詭祕地、不知不覺地一步步逼近黃昏,走向黑暗。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像坨被拋到路旁的土塊。他仰臥在粗糙的、難以捉摸的此時此刻上頭,他感到自己每秒鐘都在瓦解成虛無,並且同虛無一起瓦解、崩潰。

帕韋烏是常人的代表,他一直要以自己的方式擠入上流社會,不願墮落成自己父親的模樣。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是社會角色。社會角色是人類共在本質上的必然產物,也是沈淪的基礎,因為社會角色並不特指某個人來填滿,他只列出條件,只要滿足,任誰都可以。這種社會角色對個體性是壓制的。帕韋烏在這個晚上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所做的這一切,最終都要面對死亡這一課題,死亡使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而且他其實是一直死著的,因為「每秒鐘都在瓦解成虛無」。他在此刻體會到的正是海德格所謂的畏,在畏之下,短訓班、晉升、旅館,這些他在常人理解中所獲取的意義網絡,在這一刻都斷了。畏要他看到自己。但也正如海德格所說的,即便畏出現在人的生命中,人也常常因為恐懼,而逃回到常人的懷抱中,這也正是帕韋烏的狀態。畏揭示出人的不在家本質,由此大多數人都在畏前逃避,逃回常人的家中。

麥穗兒的酒神經驗

書裡是這樣描述麥穗兒埋葬自己孩子的場景的。

她久久地撫平墳墓上的泥土。當她抬起眼睛環顧周圍的時候,一切都已變成了另一種樣子。這已經不是那個由彼此相挨著存在的物體、東西和現象組成的世界。現在麥穗兒看到的東西成了一大團,一大塊,一個碩大無朋的野獸,或者是一個巨人,為了生長、死亡和再生,它有許多形態。麥穗兒周圍的一切是一個大軀幹,她的軀體是這個大軀幹的一部分,這個大軀幹碩大無朋,能力無邊,無法想像地強大。在每個動作、每個聲響中都顯現它的威力,它能按自己的意志從空無一物中創造出某種東西,也能把某種東西化為烏有。

麥穗兒頭昏腦脹,她背靠著一堵頹垣斷壁觀看。凝望如酒般將她灌醉,使她頭腦發暈,激起她腹中某處的笑聲。一切看起來似乎都跟往常一樣:一塊不大的綠色牧場,穿過牧場的是一條多砂的路,牧場外邊長著松樹林,松林邊緣長滿了榛樹。微風吹拂著青草和樹葉。這裡那裡,螳螂在嬉戲,發出唧唧的叫聲,蒼蠅嗡嗡叫。別的什麼也沒有。可是,這時麥穗兒看到,螳螂正以某種方式跟天空結合成一體,麥穗兒看到天空跟林間小道旁的榛樹相連接。她看到的東西還更多。她看到一種滲透萬物的力量,她理解這股力量的作用。她看到鋪陳在我們世界上方和下方的其他世界和其他時代的輪廓。她還看到許多無法化成語言的東西。

麥穗兒所經歷的是典型的酒神經驗。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區分了希臘世界的兩種藝術,一種是造型藝術,以日神為代表,另一種是非造型藝術,以酒神為代表。日神與酒神並非獨立的不相干的兩股藝術動力,他們時常互相抗衡,且在這種對抗中無法完全消弭對方。他們合力的最佳代表就是希臘悲劇。簡言之,尼采認為,日神的形象傾向底下是酒神無序的世界本質。日神是以個體化和秩序為其藝術表現,如夢境,酒神則是使大家忘卻邊界,如喝醉酒。在麥穗兒這段描述中,不僅直接點出了灌醉般的狀態,其視覺所捕捉的世界也是融為一體的。這種融為一體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她看到的是無序的恐怖,世界作為「一個巨人」,我們作為人類在這種生滅中是任人宰割,無能為力的。然而在第二階段,麥穗兒卻又從這種世界本源的一體存在(尼采稱為太一)中得到了救贖。這種救贖,按尼采的說法,「人感覺自己就是神,正如人在夢中看見諸神的變幻,現在人自己也陶醉而飄然地變幻」。麥穗兒被抽離出了她的視角,當她將自己視作世界中的一個存在,她當然要受到這種生滅的折磨;然而當她被拉到更高的位階,這一切都變成了某種藝術創造,生滅就是創造。這也是這本書的核心讀法,它將我們拉到一個很高的位置,去看這些人物的生滅。

上帝的有限性

太古裡的上帝是有趣的,其趣味來自他的有限性,這種有限性又往往展露為人性。

在神父的故事裡,神父苦於黑河年年肆虐自家的牧場,上帝建議他找人修築防護堤。找人來修,自然得看出多少錢。為此,上帝總共提出了三次建議,為什麼需要提出三次?因為每次的建議都無法達到目的,其他人不肯配合,所以祂只要提議神父再提高價格,並跟他分析這個價格收益與利弊。故事的結尾是黑河在隔年依然淹沒了牧場,上帝建議沒有解決問題,神父氣得拿起鞭子鞭打河水。

這個故事很可愛,作為文本很早期出現的篇章,也預示了小說中的上帝形象。之後,上帝主要以地主的遊戲所展開的世界觀出現。在這一層層的世界中,描述的都是上帝創造不同世界的故事,其共通點就是上帝的無能為力。在一個世界裡,祂創造的世界糟透了,人們瘋狂地經歷生與死,軍隊從東邊走向西邊,永遠在進軍;在另一個世界裡,動物安詳的生活,上帝卻苦於沒人稱頌祂的傑作,而意圖使動物變成人,最後被動物謀殺;還有一個世界裡,人類主動離開了上帝的懷抱,上帝無法接受,所以在夢中欺騙自己是自己放逐了人類。

所有這些故事中的上帝都是失敗者,祂有強大的創造力量,但這種力量無法使祂外於更大的規則,這個規則是什麼?小說中並沒有說明。在最後一個世界裡,上帝已經老了,「上帝想成為完美無缺者,祂停止了活動。凡是不動的,都停在原地。凡是停在原地的,都在瓦解。」

我最喜歡的是約伯的故事,如同其他故事,這也是對聖經進行了改寫。上帝不斷奪走約伯的東西試圖驗證約伯的信仰,然而在剝奪的過程中,約伯愈發發出閃耀的光芒。約伯因苦難、失去和悲傷而散發出比上帝更強烈的光,上帝因為恐懼,而把一切都還給了他,甚至「發行了可供兌換的貨幣,連同貨幣一起創立了保險櫃和銀行。上帝賜給他漂亮的物品、時裝、願望和慾念,還賜給他無止無休的恐懼。上帝以這一切的慷慨恩賜淹沒了約伯,使他的光輝逐漸熄滅,以至最後完全消失。」

在這個故事裡,約伯的這種人性光芒是什麼?是什麼使得苦難如此耀眼?是生滅,是人之為人的事實性,是人的「不」之無可迴避,有些人會說,是人的命運。這也是希臘悲劇的魅力所在。人在死去,人被傷害,但人在發光,以至於連上帝都感到了害怕。

然而當人得到了貨幣、銀行、時裝、願望後,人就失去了這種光芒。人因受苦而成就命運。上帝最後給他的東西,是具有現代性意味的時裝和銀行,是時間之為客觀時間的當下的代表物件。在這裏,作者或許想拉出的是這麼一個探討當代的時間觀念之下,人們不斷填充「現在」一刻的非本真生活中所遺失的東西?這個故事是很耐人尋味的,我不能說已經完全解讀了,這裡似乎仍有著什麼有待開發。

物與海德格

《太古》裡物的視角是第一次閱讀時最震撼的篇章,我與其他創作者聊過,很多人跟我一樣在讀過後就想模仿這樣的寫法。但同時也是最難解的篇章,我先從海德格講起。

在《存在與時間》裡,時間與人綁定,空間也與人綁定,不好說人之外時間與空間如何可能,但基本上作為物的存在者是很難主動與時間搭上線的。人根據他將來的目的,回到他的過去認識到他所繼承與不得不承受的事實性,並在當下做出行動,這樣一種統一的非分割的時間觀念,是我對海德格時間觀的理解。也就是說,我們如何看待將來的能在,將影響我們從過去繼承了什麼,同時也就決定我們當下能做什麼,這是個循環的過程,根據我們對世界的理解,我們據此設計並投出,在這個過程中,時間作為基底一直存在著。在當下的行動中,也就因應「將來」的目的而開展出空間,人也非空間中的一點,人是透過物的在那裡,而確認自己的在這裏,人在這個連起來的物的意義網絡中尋視操勞,進而達成自己的目的。在這裡,海德格強調的一直是人的超越性,這點就與《太古》中對物的視角的描述非常不同。

物在《太古》中開展出自己的時間,咖啡磨有咖啡磨的時間,樹有樹的時間,遊戲有遊戲的時間。它們開展自己的時間,在時間中鋪陳自己的敘事。如,咖啡磨作為物,它要維持自身的樣態是遠比人類和動植物艱辛的。另一方面,咖啡磨作為物,只是理念的物質化,「木頭、陶瓷器件和黃銅將小咖啡磨的思想物質化了」,似乎它有一個不滅的靈魂似的。咖啡磨的篇章使用了大量篇幅講述事實變遷,這個咖啡磨如何經過一個又一個人的手,那些殘酷的事件無法毀損它,它比人遭遇了更多的磨難。朵卡萩作為人,以咖啡磨作為視角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便以咖啡磨命名,這個篇章總歸是某種人的視角,人試圖跳脫自身的嘗試。可貴的正是跳脫的姿態,作者要把我們拉離人的觀點,去探究更多的可能性。畢竟人是可能性的動物,我們如何看待萬物,如何以萬物的視角看待人,就將如何實踐我們的人生。

結尾

寫了太久了,後面越寫越累,雖然還有很多可以講的,但就此打住吧,反正我的人生應該會一次次回到這本書。也就注定一次次重新談論它。

沒有力氣回頭校稿,錯字什麼的請多多包涵。

好久沒上來了,搬家、裝潢、文學獎投稿、文學營等等一堆事情,如今忙裡偷閒終於又能寫點小說以外的東西。

今年又是忙到這個時間點才在趕稿,感覺文學獎又要GG了,雖然認為今年寫作的方向不錯。我終歸是要寫寓言的吧,為啥沒有早點發覺呢?過往老是困在一個寫實的循環裡,煩死了。如果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得獎,寫再好又有什麼意思。

按海德格的話說,我也得開始我本真的寫作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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