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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家莊考古進行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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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正式開始發掘工作。每個學生各自負責一個面積為25平方公尺的探方,每個探方配有一到兩名民工,民工都是當地的農民,約五六十歲年紀,並且一律操著在我們聽來簡直像外語的大同方言。即使這些叔叔伯伯很努力的要用不甚流利的普通話和我們溝通,還是帶有濃厚的大同腔調。

某位民工叔叔有時候會趕著驢車來上工,工作的時候驢子就在旁邊草叢睡覺,中間休息時間我們會餵牠吃西瓜皮

和我搭配的是吳師傅,力氣特別大。按照發掘流程,我們應該一次挖十公分深度,一層一層的向下清理,但吳師傅一下鏟就是十五公分,在把地面弄平整的時候又會不小心再向下五公分,導致我們出土量特別大,弄得我很手忙腳亂。我很努力的降慢語速告訴吳師傅「挖淺一點、挖淺一點」,不斷比劃十公分大概有多深,但等他終於搞懂了的時候,我的探方已經比別人深了許多,已發掘面積卻落後不少。

但吳師傅人特別善良,一直問我「罰不罰」,我表示沒聽懂,他說了大概第八遍之後我才知道他說的是「乏不乏」,意思是問我累不累;我說我不累,他又拿來板凳讓我「些一些」,在他說了大約第五遍的時候我終於聽懂了,他是要我「歇一歇」,休息一下。

我覺得大同方言裡最有意思的詞是「噢」,而且一定要拉長音,唸作「噢~~」,這個詞有很多種意思,可以表示「我知道了」、「很滿意」等。像是我在跟吳師傅說明發掘手法的時候,雖然他也沒有聽懂,但他還是會發出「噢~~」的聲音表示「知道了」;下午工作時陽光熾熱,他會去拿一把工地上準備的大遮陽傘幫我撐上,並示意我坐到陰影下,待我坐定,他就會發出表示滿意的「噢~~」。

吳師傅和我 (由於此次發掘的報告尚未發表,根據學術規範我不能私自公開發掘照片,所以我打了很醜的馬賽克哈哈哈,請見諒。)

我們每天六點起床,六點半吃早餐,七點上工,十一點半到兩點半午休,六點收工,每日工時約為八小時。

簡要的說,我們的工作內容就是,由民工師傅們先把探方表面的耕土清掉,將其下的土壤以每次大概十公分的深度一點一點挖掉、弄碎,然後我們自己拿著手鏟翻動、檢查土壤裡有無考古遺物。如果發現陶片就收進塑膠袋裡,如果發現的是較完好的石器、骨器、陶器或陶片,就記錄下器物出土時的座標和深度,編號後收進小塑封袋裡。

一邊尋找土壤中遺物的時候也要一邊注意土質和土色的變化,再根據土壤變化分出地層。不同地層出土的陶片絕對不能混在一起,要分開裝袋並在袋子上標明探方編號與層位。陶片的袋子忘記標明編號或層位是所有考古系學生的惡夢,因為如果不知道出土位置的話,這袋陶片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這時候應立即把該袋陶片藏到一個老師看不到的地方(誤)。

如果挖掘中發現黑灰色的土壤時,就要在該層清理完畢之後進行刮面,刮面的作用是把地面的碎土弄乾淨,以便看清黑灰色土壤的分布情況。刮面是一個很療癒的工作,把整個探方刮得清清爽爽之後會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刮完後,用手鏟在地面上把分布區域的邊界畫出來,觀察是否出現有灰坑等遺跡現象。

每當遇到這種需要辨別土色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是嚴重的色弱,因為在我看來那些土的顏色都沒有什麼差別,只好憑感覺先自己瞎畫一通,然後舉手喚來老師,老師再修正我的瞎畫,他邊畫我邊做出聽懂了的神情,但其實什麼也沒有懂,等老師滿意的走了再自己慢慢琢磨。就在這些瞎搞一氣和不懂裝懂的過程重複多次之後,我也慢慢矯正了色弱,好像逐漸可以看出土質土色的不同了。一天的工作下來,因為長時間彎著腰和握著手鏟切碎又乾又硬的土塊,所以下工時腰部和手掌虎口很酸痛,而且臉上都是土。

考古女孩的專長之一就是防曬 (但是後來我的腳踝曬出了痕跡哈哈哈哈我錯了)
好多陶片!
每天發掘結束後都要用無人機航拍,紀錄一下
下工的時候可以蹭一下叔叔的驢車,雖然驢車的速度跟走路差不多

所有的發掘工作中我最討厭的就是繪製四壁圖。四壁指的是探方的四個壁面,等探方發掘完成之後,要在米格紙上以五十分之一的比例把壁面上呈現的地層剖面畫下來,務求線條流暢俐落。對我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很煩躁的過程(主要原因可能是因為要邊畫邊算數,而且這些運算的數字還都很醜),當時我要負責在兩天內畫完三張四壁圖,也就是十二個壁面,簡直氣急攻心。

那天畫到最後一張圖的時候我已經煩躁得不行了,我們工地那隻喜歡到處蹦蹦跳跳的小貓咪楊國福突然躍上我的畫板 (因為我們在工地上非常想吃麻辣燙,所以以中國最著名的麻辣燙品牌「楊國福」授予貓咪作為大名,小名咪咪),就這樣靜靜的蹲坐著,或醒或睡,陪著我把圖畫完。

幾個星期之後,我們結束了發掘工作,進入室內整理階段,我又把那些圖紙拿出來看,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那麼禁不起繁瑣的人,喜歡一蹴而就,喜歡刷刷刷地一下子把什麼都搞定,但很多時候手邊的繁雜的事情就跟畫四壁圖一樣,需要拿起橡皮擦,一次次地把錯誤的線條擦乾淨,然後學會無視紙上那些就是無法完全擦乾淨、灰灰髒髒的痕跡,心平氣和地把正確的地層線依序打點,再連接起來。不就是一個心平氣和嗎。寫到這裡,感覺我應該接著感謝四壁圖對陶冶我心性的重大貢獻,可是並沒有,我還是很抗拒畫圖,原來心平氣和是一件這麼難的事。

最後一張四壁圖是咪咪陪我畫完的

(吉家莊考古進行時02,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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