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福音戰士》:一部關於成長的現代神話

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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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25年的期間,社會變化很多,身為讀者的我們也變化很多,劇中角色面對的處境,面對的孤獨,時隔25年,我們有什麼不一樣的想法嗎?我們是沈溺在孤寂的氛圍裡,和真嗣共鳴?我們是和明日香一樣,痛罵真嗣長不大?是和源堂一樣瞧不起小孩子氣的兒子,但內心可能一樣脆弱?

歷時超過25年,如龐大夢境般的作品

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斷斷續續的,終於把《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終》看完了。

整部作品,從TV版、漫畫版、劇場版、新劇場版,總共歷時超過25年的作品。在看最終的劇場版前,我其實已經忘了數年沒看的《福音戰士》劇情為何了,所以還特地花了點時間複習一下。複習時才猛然想起,TV版和漫畫版劇情稍微有點差異,新劇場版又跟TV版的劇情有很大的差別。頓時間,我覺得《福音戰士》就像一齣龐大的夢境一樣,我們有時候會做相同主題的夢,但每次同主題的夢,夢境內容卻不一定一樣。福音戰士就是給我這樣的感覺。

說在前頭的醜話:不是真嗣懦弱,是情感描述仍嫌不足

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好了。許多人說這部作品很大的一個問題,是男主角的碇真嗣性格太過軟弱。有人辯護說,是其他作品把主角的英雄氣息設定的太過強大,並認為把真嗣內心的脆弱一面展現出來,反而更能探討人性的議題。

我覺得這樣的質疑與回應,都對也都不對,應該說,描述的不夠精確。對我來講,這齣戲最大的問題是,會有那麼一剎那,會覺得導致地球幾近毀滅的原因,竟是一個男人的戀母情結、以及另一個男人的喪妻之痛。然後是那麼私人的痛隱,竟然要牽扯出龐大的宗教體系,發動滅世的戰爭。這感覺就像《火影忍者》的佐助,因為被哥哥背叛所以就直接間接發動世界大戰一樣,中二感頗強。

我並非說這些人性上的弱點,諸如孤寂、疏離不重要,也並非說劇中的他們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劇中角色的個人情感,是否真的能支撐轟天巨變?若不能,是否能展現命運捉弄的一面?例如,李安的《色戒》,其實說穿了也是兒女私情,但這私情放在時代大局下,反而展現了某種可讓人省思的荒謬性。《福音戰士》中多位角色的私情,是否真的有達到這樣的戲劇效果呢?我個人是覺得還不足。

我覺得像這樣架構龐大的動畫片,其實還是得用TV版多集的形式,才能好好鋪排陳述每個人的內心情感,如此角色才會立體,而不會讓情感與劇情格局顯得零落且突兀。像是劇中明日香、碇源堂,他們情感的缺陷,幾乎只有幾幕片段畫面帶過,完全襯托不出劇情架構應有的那種強烈孤寂感。就更別提新加入的角色真希波,他的背景故事幾乎是零,讓人難以理解他最後和真嗣的羈絆是如何產生的。

神話般的科幻故事 補足現代社會欠缺的儀式感

將個人情緒、孤寂、挫折與更大的時局相連結,若沒連結好,會有上述提的突兀感。但若連接得當,則會讓閱讀體驗獲得升級,讓讀者感受到自己的私人情感放諸社會原來是有意義的。

《福音戰士》的一大特徵,就是這部動畫片中藏了許多宗教象徵元素,無論是使徒、生命之樹、死海文書等,全都源自於基督教、猶太教的宗教象徵。而像是AT力場(絕對領域)這樣帶有科學味道的詞彙,作者也將之跟人心靈對外在事物的抗拒心情聯繫起來。這些設計都使得個體的存在與更大的社會、文化產生連結。

當然,這齣作品裡無論是宗教或科學的部分都只是做為素材延伸使用,我們不可能說劇中這些神話體系、科學理論的觀點是真的。但就如神話學家坎伯說的,現代社會在和傳統文化、宗教切斷連結後,我們在心靈上就缺乏了轉化的機制:例如過去我們的宗教、傳統文化都有成人禮的儀式,幫助我們在心理上由小孩轉化成大人,學習獨立自主,為自己負責。但在現代社會,在這些宗教儀式被視為是迂腐、落後、欺騙人心的儀禮後,現在的人只有靠自己在社會闖蕩、自己學會成長了。若不幸長歪了,則可能被視為媽寶、魯蛇、繭居族。

現代的人其實很缺乏這類具有儀式感的東西。例如說,在疫情期間舉辦奧運,理性來說是很不合理的,對防疫有害無益,運動員容易染疫,賽事也缺乏門票的收益,無論怎麼想這時期舉辦奧運都是很不划算的。但奧運就是所謂具有儀式感的活動,透過奧運,其實很多人在疫情期間獲得鼓舞,在講求社交距離的這個時刻,依然感受到團結互助的重要。這就是儀式感的威力。

坎伯以《星際大戰》舉例,認為現代的文藝作品其實就扮演著從前宗教、文化禮俗的功能。《福音戰士》其實也是,劇中的多位要角,他們內心的孤寂、疏離、依賴,其實都是現代人的心靈寫照。但透過劇中情節的安排,每個孤寂的人都在學習感受自身與他人的連結,感受自己在整個文化歷史中扮演的角色,體會自己與更大存在連結著的關係。透過這些角色的成長,其實也是幫助讀者去回應,究竟身處現代社會的我們要如何自處。

關於成長: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是否會做一樣的選擇?

《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終》的最後戰鬥畫面,導演庵野秀明用了拼貼、虛實交錯的手法,破壞了原來動畫世界的一體性,讓有些觀眾有出戲的感受。這肯定是庵野秀明刻意的風格表現,但為何要這麼做呢?

有些觀眾說是庵野秀明希望讓觀眾回到現實,不要沈溺在動漫的世界裡。我不知道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庵野秀明說出來的,但我寧可相信這是庵野秀明為風格而風格的手法。甚或,我覺得就效果來說,我覺得這樣的表現手法反而是將動畫與現實的界線模糊,讓故事想傳達的理念外溢到現實之中。

《新世紀福音戰士》或許可以說是真嗣的成長故事(我其實更想說是他父子兩的成長故事)。這個長達25年以上完成的故事,我想這不只是真嗣的成長,其實也是觀眾的成長。但我所謂的觀眾的成長,不是說,啊,我們從此從動漫畢業了,變成不再看動漫的大人了。而是,這25年的期間,社會變化很多,身為讀者的我們也變化很多,劇中角色面對的處境、面對的孤獨,時隔25年後,我們有什麼不一樣的想法嗎?我們是繼續沈溺在孤寂的氛圍裡,和真嗣共鳴?我們是和明日香一樣,痛罵真嗣長不大?是和源堂一樣瞧不起小孩子氣,但內心可能一樣脆弱?

而從TV版、舊劇場版、到新劇場版,各種變動的情節,不一樣的結局,他其實也見證了庵野秀明的成長與變化。這像是平行時空一樣的不同結局,彷彿也是在追問,如果世間事像是因果輪迴再演一次,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是否會做不一樣的選擇?

文章發表於:洪七與源太太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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