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鎖住了國,也打亂了我與台灣的告別

橘子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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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從台北返回家鄉過年,到今天已經整整65天了,是我在台灣求學生活七年來回家時間最久的一次,而今年,或者此時此刻,我本該正在與台灣好好告別的。

其實早已安排好寒假後歸來台北的計劃,為了能和這個充滿記憶的島嶼好聚好散,我在年前拼命完成了論文最後的修訂。指導教授問我,為何匆匆趕在過年前,是不是這樣回去好跟家裡交代?我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完全是。

台北的飛機巷,一架華航客機從我頭頂呼嘯而過。


「道別」,一直都是我心中最柔軟的一塊,也是最能刺痛我的一根針。那種痛,不會撕心裂肺,更不是浮誇的肝腸寸斷,卻似即將飛躍大西洋時與母親的對望。明明只隔著一道海峽,明明知道還有WeChat、iMessage可以聯絡,架上梯子還是可以看到Facebook、Instagram,能用LINE和Telegram談笑風生、諷刺時政,但自從斷了自由行之後,這抹海峽的深遠好像被放大了100倍。李叔同《送別》給我的那種隱隱失落之感,始終是我的罩門,天之涯、地之交,知交半零落。此去一別,何時再見?

在台灣結識了好多朋友,有些意外地志同道合,有些不意外地不相為謀。記得有一次,和一個大陸學妹聊天,或許剛踏足台灣,媒體享有的言論自由,反而讓她不習慣了起來:「怎麼可以如此詆毀祖國?他們根本不了解祖國,台灣怎麼會這麼low?」其實這樣的話語,我並不陌生,她也不是第一個這樣和我抱怨的人。那時,我希望她能看到身邊關心她的台灣朋友,那些和她一起朝三暮四的同學,便說:「其實你可以多看看身邊的人,對你友善的人,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當你不再以群體身份為出發點投射自己的形象,而是以個體的眼光來重新理解這裡,或許就會有不一樣的風景,而台灣還是台灣。」不過,我得到的回復是:「你怎麼和那些台灣人說的一樣?!」我就暫且將之視為讚美吧。

年輕人的觀念很容易產生碰撞,但年輕人的理想,其實也很容易產生交集。媒體和政黨有時候喜歡放大碰撞,輿論引導也好、市場規律也罷,以至於大家都忘了,20多歲的青春,一起看到的那隻伸懶腰的貓,一起去過的那家文青咖啡店,其實才應該是記憶中最立體的畫面。回想起來,台灣人真的普遍比較善良。在年輕人裡,他們對中國的不滿,好多都源於中國在國際上對台灣的打壓,當你顯露出對台灣在國際場合的同情時,他們其實會很感激你,也很快可以和你成為朋友,這種感覺似乎和香港正在爭取民主的一些年輕人一樣。即便你我都知道,國際政治的事,我們能有多少左右的力道?但無論如何,一顆和解的種子,或許就此埋下,等待某天,它能生根發芽。

猴硐,一隻貓毫無忌諱地讓我觀察它洗澡。


在台灣,一些來不及去的地方也很多,想再去一次的地方有好多。今次,在Matty的推薦那看到了一篇《在新平溪支線尋找「新平溪」煤礦》,一種緩慢的節奏,清晨無人的靜謐撲面而來,好像再一次聽到了自強號的鳴笛聲。平溪線是我在台北時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很想循著作者的軌跡,再走一次,和沿途遇上的陌生人相視一笑,那是人與人間最單純的友善。

墾丁,一個常常被台灣人和台灣媒體痛罵的地方,卻是另一個我現在很想再去一次的地方,摸一摸白沙灣的細沙;在公路邊停下機車,鑽進一條沒人的小徑,來到被海浪不停拍打的成片礁石上,瞧那些自由的海蟹看著我驚嚇地鑽進石洞避難。還有阿嘉的家,很多人說那已經過時,而在我看來,《海角七號》可能才是真正啟蒙我台灣興趣的錨點。當然還有更多想去的地方,一一列舉是數不完的。說台灣小時,其實可能是我們的心過大了。

然而病毒來了,這一切在今日可能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幻想。時間在壓縮,我像個得了絕症的病人,每天計算著減少的「停留」生命線。是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沒有給我們「居留」的權利,更不可能在這裡創造財富,養家糊口,這是不能改變的現實。或許這也是神的餽贈,畢竟成為強國人的代價必有千千萬,當然也包括像很多人一樣,當一隻豬圈裡快樂的豬,還好,後者這件事上我還有選擇的權利:我拒絕。

我其實是個戀舊的人,上一次換上這隻現在還在用的iPhone 6S,是因為我的SE不幸落水陣亡了,就算iPhone 11 功能早已超越6S數倍,我似乎更珍惜這位陪我走過數國的「老朋友」。在中國,一切都變的很快,尤其是城市,漸漸地,我已更像這裡的異鄉人。走出小區,除了熟悉的小店還會以我熟悉的方式打招呼,那些正夯的網紅店,沒有一次不把我當遊客看待,慢慢地,我也不知道是這座城的鄉音變了,還是我的口音變了?

的確,家鄉建設我不在,如果在的話,我又能跟得上這潮流的變化嗎?到頭來,現在的我,更想念那座島嶼了。七年了,但只要我站在她的土地上,面對太平洋,深吸一口氣,竟感覺到,亦或許是我的錯覺:這島國才是我的心靈的故鄉。此刻,真期盼邊境解封後,能馬上去夜市再吃一碗加了芋圓的古早味剉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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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汽水國際關係學渣,沒有什麼才華,只能寫些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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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我們來聊聊新加坡的「粉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