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lan Matthews 川普是法西斯吗？一场史学、哲学、社会论战的开始

By Dylan Matthewsdylan@vox.com  Jan 14, 2021, 10:50am EST

川普是法西斯吗？

在他主宰美国政治的六年多时间里，我曾几次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早在2015年，没有一个法西斯主义专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特朗普。在2020年10月，他们正在逐步接近，但大多数人认为这个词很可能是一种夸张或分散注意力的说法。

1月6日对美国国会大厦的袭击使事情发生了重大变化。哥伦比亚大学法西斯主义和维希法国的历史学家Robert Paxton在袭击发生后写道："我一直不愿意用F字来形容特朗普主义，但昨天对民主机构使用暴力的行为已经越过了红线。"

纽约大学历史学家、 Strongmen: Mussolini to the Present一书的作者Ruth Ben-Ghiat，在10月告诉我，她更喜欢用 "专制 "一词来形容特朗普，而不是 "法西斯"。但在过去的一周，Ben-Ghiat在Twitter上提到国会大厦围攻和墨索里尼1922年对罗马的游行，以及现在对特朗普不满的共和党人与1943年投票让墨索里尼下台的意大利法西斯（不是为了恢复民主，而是为了拯救法西斯主义）之间的相似之处。

他们几乎不孤独，因为当特朗普的支持者在他的敦促下冲进国会大厦，造成50多名警察受伤，两人死亡，并使4名骚乱者也死亡时，一些重要的线被越过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个标签。Barnard学院政治学教授、20世纪30年代欧洲政治专家Sheri Berman周二告诉我："我看到了Paxton的文章，当然尊重他，认为他是研究法西斯主义的著名学者。但我不能同意他对法西斯主义标签的看法。" 当我问激进右派分析中心主任Matthew Feldman是否同意帕克斯顿的观点时，他回答说："不，我还是认为墨索里尼不如贝卢斯科尼（人们忘记了他1994年的内阁是由大多数激进右派部长组成的）。"

那么，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如何定义 "法西斯主义"，这些定义让我们在分析特朗普和特朗普主义方面处于什么位置？在学术界，我们仍然远未达成共识--尽管1月6日之后，之前的一些坚持者已经有了明显的转变。

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那些想把特朗普描述为法西斯主义的人，在努力谴责他或传达他的罪行的严重性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我认为使用这个词的人应该意识到风险--意识到为什么我们正确使用它很重要。不精确可能使我们无法使用重要的词汇来描述未来比特朗普更糟糕、更法西斯主义的运动。而且，它可能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的注意力从特朗普的美国前兆转向欧洲的类似物，这有可能忽视具体的美国品种的白人至上主义和专制主义对1月6日恐怖事件的贡献。

这些担忧并不是结论性的。即使考虑到这些注意事项，特别是在上周的事件之后，称特朗普为法西斯主义者是完全合理的。但我认为，对于那些被特朗普的行为吓坏了的人来说（我们都应该如此），这些问题很重要。

特朗普符合法西斯主义的典范定义吗？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The Anatomy of Fascism的作者Robert Paxton本周刚刚为特朗普贴上了法西斯主义的标签，他在书中提供了这个运动的定义。

法西斯主义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政治行为的形式，其特点是对共同体的衰落、屈辱或受害的执着关注，以及对团结、能量和纯洁的补偿性崇拜，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以群众为基础的、由坚定的民族主义激进分子组成的政党，与传统的精英阶层进行不稳定但有效的合作，放弃民主自由，用救赎性的暴力追求内部清洗和外部扩张的目标，而没有道德或法律约束。 (第218页) (p. 218)

这个定义和特朗普主义的经历之间有明显的共鸣。他的 "坚定的民族主义激进分子 "的基础存在于 "与传统精英的不安但有效的合作中"，最近的代表是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和乔希-霍利为代表，这两位受过常春藤联盟教育的共和党参议员带头反对认证乔-拜登的胜利，并给暴徒的不满提供了氧气。

整个 "让美国再次伟大 "的口号和风气，就是要唤起人们对国家衰落、屈辱和受害的感觉，尤其是美国白人的感觉。而至少在1月6日，这场运动试图用不受法律约束的救赎性暴力来实现一种 "内部清洗"，完成对反对派议员的杀戮。

但我要补充几点警告。20世纪30年代的法西斯运动真正拒绝自由民主，不仅仅是在实践中，而且是值得向往的理想。最近几周，特朗普主义者的实际立场是推翻民主选举结果，但重要的是，这不是他们认为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生活在一个另类的信息生态系统中，这个系统一次又一次地虚假地告诉他们，选举是被操纵的，他们认为自己是宪法的捍卫者，保护美国免受猖獗的选民欺诈。他们的言论表明，他们认为自己的使命是拯救宪政民主，而不是破坏它。这与纳粹主义或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等不同，后者即使在被操纵的情况下也不试图维护民主，而是将其视为不可取的东西而加以拒绝。

"法西斯主义者赞成彻底推翻现行宪法，因为现行宪法通常是民主的，被认为是软弱的。这是很受欢迎的观点。我们今天不是这样。"Paxton在2015年告诉我。尽管其他一切都变得更糟，但我认为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特朗普的基本盘并不想废掉美国宪法，即使这就是他们行动的实际效果。他们想维护它--只是他们在妄想的刺激下，通过公然反民主的手段来维护它。这仍然是可怕的，但它与先前那些先例不同。

牛津布鲁克斯大学历史和政治理论教授、The Nature of Fascism一书的作者Roger Griffin有一个与Paxton稍有不同的、更简短的定义。

法西斯主义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一个属种，其神话核心在其各种变体中是一种民粹主义极端民族主义的再生形式。（Fascism is a genus of political ideology whose mythic core in its various permutations is a palingenetic form of populist ultra-nationalism.）

"palingenetic "这个词的意思是重生，反映了Griffin的观点，即法西斯主义必须涉及呼吁国家的 "重生"。这乍听起来可能像特朗普 "让美国再次伟大 "的承诺，但在2015年，Griffin认为，特朗普没有呼吁将彻底推翻宪法秩序作为 "重生 "的一部分，意味着这个定义并不适用。他当时对我说："只要特朗普不主张废除美国的民主制度，并以某种后自由主义的新秩序取而代之，他在确却意义上就不是法西斯主义者。"

当我在国会大厦袭击事件后再次给Griffin发邮件时，他并没有改变主意。"特朗普在病理上太过语无伦次，智力上也有问题，不可能成为法西斯主义者，他同时患有注意力缺失症，缺乏自知之明、乐于撒谎、自恋和纯粹的无知，既没有文化也没有教育，以至于缺乏了以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方式夺取政权所需的马基雅维利式的智慧和对当代历史和政治的贪婪好奇心和知识。"Griffin 回信说。

威斯康星大学西班牙历史学家、A History of Fascism 1914-1945的作者Stanley Payne也认为，特朗普缺乏连贯的革命热情，使他达不到法西斯主义的要求。"从来没有建立一个新的法西斯政党，从来没有接受一个连贯的新的革命意识形态，从来没有宣布一个激进的新理论，而是推出了一个非干预主义的对外军事政策，"Payne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给我。"甚至不是一个穷人的法西斯主义者。永远是一个不连贯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者，有时具有破坏性的倾向。"

剑桥大学历史学家、第三帝国主要编年史学家Richard J. Evans在Griffin上发表文章，对Griffin和Payne的观点表示赞同，他总结道："如果你总是停留在过去，就无法赢得现在的政治战役。"

Barnard大学教授、Social Democracy and the Making of Europe's Twentieth Century（该书描绘了社会民主和法西斯主义的兴起）一书的作者Berman对特朗普的 "法西斯主义 "标签提出了异议，原因类似。她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说，这个词只应该用于真正的革命运动，想要彻底推翻国家。

我们应该把 "法西斯主义 "这个词不应该安给那些仅仅是专制的领导人或运动。法西斯主义者是革命者，他们渴望控制国家、经济和社会（极权主义与专制主义），背后有庞大的、有组织的群众运动（其中包括制度化的准民兵与控制军队以及广泛的秘密警察和情报部门），当然是在民主基本失败后上台。所以在我看来，特朗普（以及共和党）仍然更适合被定性为伪威权主义，而不是法西斯主义--这既是因为他们的特定特征/特性，也是因为美国民主（至少到目前为止）虽然存在所有的弱点和缺陷，但并没有恶化到制约机构不再运作的程度。

更现代形式的专制主义和历史上的法西斯主义是有区别的。法西斯主义者认为自己是民选机构和民主政府形式的挑战者。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一旦巩固了权力，就会取消选举；今天，像俄罗斯的普京或土耳其的埃尔多安这样的政权，只是用打击反对派势力和操纵选举来确保自己不受选举挑战。

后一种模式至少在口头上对宪法和民主规范进行了宣传，就像特朗普继续坚持他应该成为总统，不是因为民主制度腐败，而是因为他事实上按照民主规范赢得了选举。这种做法不失为一种专制，但根据Berman所描述的定义，它可以说是不那么法西斯主义。

分歧的利害关系

如果你对长期以来关于 "法西斯 "是否适用于特朗普的争论一直在翻白眼，我有点同情你。人们有时会感觉到，虽然称特朗普为法西斯主义者可能会让人在政治科学学院的比较政治考试中不及格，但这场争论在其他地方却过于技术化和琐碎。

对另一个词--"政变"--的争议，可以说明这个争议是否重要以及为什么重要。多位研究政变的国际关系学者在1月6日的骚乱发生后认为，"政变 "一词并不准确。

汉密尔顿学院政府助理教授、How to Prevent Coups一书的作者Erica De Bruin因写道："昨天的抗议者没有任何时候试图真正夺取国家权力杠杆的控制权--也没有任何观看者认为这些怂货现在正在管理政府"。

在批评者看来，这是在做不无所谓的区分。在一个尖锐的网络迷因中，社会学家Kieran Healy将评论员说的 "这不是政变，因为它不符合军事部门的技术条件yadda yadda yadda...... "翻译成实际上是说，"我有一个非常舒适的工作"。

关于 "法西斯主义 "的分裂，感觉就像关于 "政变 "的分裂一样，这两种争论似乎都有一些混乱，我们到底在争论什么。一边是学术界人士，他们重视这些定义，因为这些定义能够更好地进行研究和分析。如果你研究政变，在你开始编译数据集、寻找原因和模式等之前，你需要对什么是政变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而这个定义可能并不能完美地预测到未来人们想要称之为政变的东西。

另一边是评论员和公民，他们想表达1月6日发生的事情的严重性，它在美国历史上是多么的空前，以及它对自由民主的威胁是多么的严重。一些政变学者认为，在不同的语境下，这个词可以有不同的用法。正如德布鲁因De Bruin写道："我并不是要对那些发现现在用'政变'一词来协调反对派有用的人的语言进行管制。"

同样，关于 "法西斯主义 "的争议似乎混淆了两个问题。有一个问题是，称特朗普为法西斯主义，以表达你对他和他的盟友对民主进程的暴力挑战的愤怒是否合适。还有一个问题，从确切意义上讲，历史学家和比较政治学者把他与希腊的金色黎明或英国国家党等团体一起归为 "新法西斯 "是否合适。我很容易看到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共和党在很多很多方面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比较群体，与金色黎明相比--即使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我想提出几点担忧，非专业人士用 "法西斯主义 "来表达对特朗普和特朗普主义的警惕和愤怒是否明智。第一个问题与未来有关，第二个问题与美国的过去有关。

我对现在使用 "法西斯主义 "这个词的第一个担心是，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更加糟糕--到那时，我们还有词汇来描述正在发生的事情吗？我第一次听到法西斯主义的比较在美国政治中飞扬，是在2000年代中期。我记得我在教堂认识的一位成年人向我转发了一份由作家Lawrence Britt在2003年列举的 "法西斯主义的警告信号 "清单。这份清单显然是为了警心布什政府的某些方面，包括 "宗教和统治精英捆绑在一起"、"公司的权力受到保护"、"对国家安全的痴迷 "等项目。

布什政府显然有重要的非自由主义方面。它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对美国公民进行间谍活动，并建立了一个全球黑色酷刑监狱网络。但是，共和党人也在2007年和平而不引人注目地将权力转移给国会的民主党人，布什政府在2009年与奥巴马政府一起这样做。共和党在2000年得益于选举团的反民主性质，玩弄肮脏的手段赢得了佛罗里达州，但布什在2004年的大选中赢得了公平公正的胜利，当然也从来没有像国会大厦暴乱那样明目张胆地挑战美国民主。

对我来说，这就引起了我的担忧：如果 "布什是法西斯 "的追忆在2000年代中期更流行，我们是否会失去重要的词汇来描述这些非自由主义倾向在特朗普领导下的升级？对国会大厦暴动的谴责会不会被那些把布什较小的行为描述为法西斯主义的人认为只是在喊狼来了？而相应的，现在使用法西斯主义一词是否也会有同样的风险？

不难想象，共和党对 "一人一票 "的凝聚反对--在其对选举团的辩护中，或者在我们是 "共和制而非民主制 "的口号中--会变得更加极端。人们可以想象，2040年或可能更早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将这些主题构建成对宪政的明确批判，呼吁代表真正的（白人）美国人利益的爱国精英在没有选举、国会或法院的约束下进行统治。

人们可以想象这位总统提名人组建一个准军事团体，最初只是为了 "保护 "他（可能会是 "他"）的支持者免受反法和社会主义暴徒的侵害。可以想象，换句话说，教科书式的法西斯主义，我担心现在使用这个词会削弱它的力量，如果和当那个转折到来。

这可能是个小问题；总会有怀疑论者指责任何使用 "法西斯主义 "一词的人，无论多么小心翼翼，都是 "狼来了"。也许最好不要担心他们的指控。

但我仍然不相信法西斯主义是最好的类比主题。法西斯主义不仅仅是一个名词，它是对欧洲历史上一个特定时刻的类比。而且可以说，现在美国的反民主势力与那个时刻的相似度，比起以前美国白人至上主义政治的例子，要低得多。

正如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家Omar Wasow所指出的，袭击国会大厦的那伙人，看起来很像一群私刑暴徒，而不是一群组织严密的褐衫军。他们的暴力有一种分散的、狂欢般的气氛，让人想起美国历史上反黑人暴力的松散协调的本质，就像帮助推翻重建的红衫军一样。。作家 John Ganz所当然地指出，像David Duke这样的三K党人物，以及Pat Buchanan这样的 "老右派 "种族主义者，是美国特朗普主义的重要祖先。

美国也为现代右派的专制主义提供了重要的先例。

正如密歇根大学政治学家Robert Mickey所写的那样，从19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的整个地区--前邦联--一直处于专制统治之下，从20世纪40年代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吉姆-克劳制度缓慢崩溃。这可以为现代反专制主义者提供比同期欧洲专制主义的经验更有用的教训。

没有什么能阻止一个有思想的观察者在描述特朗普时，借鉴美国和欧洲的威权主义传统。但我希望，称他为法西斯主义者的冲动不会过分地分散对他在国内的非法西斯主义、但强烈的种族主义和威权主义政治起源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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