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舊文|淺談中國-東南亞戰略對台灣企業影響
自2019年起美國視中國大陸為最大競爭者的態勢已成為國內的共識,隨著貿易戰到新冠肺炎的疫情,雙方的價值觀衝突及爭取西太平洋第一島鏈主導權軍事意圖,導致南海的軍事壓力激增。印太大戰略下,次區域的南海/麻六甲到印度洋的航行安全到區域地緣政治,都深深影響企業的布局與決策,筆者在2014年513人正逢越南反華運動的核心,越南平陽省新加坡工業園區內,目睹這一次的發生,2015年彙整相關資料後,撰寫該文並發表於過客閱讀筆記,如今已過五年,再回頭一看,趨勢似乎無二,就此分享。
淺談中國-東南亞戰略對台灣企業影響 2015/7/10
一年多前(2014),越南發生513排華事件。在此之前,筆者正準備"一軸兩翼",此一中國對印度支那半島的策略與東海、南海種種事件的策略分析,以在述職時報告予集團總經理,藉以討論區域政治對於投資決策的影響。沒想到尚未報告,即爆發此事,讓這次的討論更加有意思。東南亞、印支半島、南海及東海,以總體策略層次來看,僅僅只是區域-次區域的戰略布局。從近來(2015年初後),中國的腳步更加積極,習主席帶領中國以東亞霸主之姿,主導一帶一路的大策略,佐以亞洲基礎建設投資銀行的發起,組織一系列交通、經濟、政治、軍事及財政貨幣活動,跨越歐亞,翻轉東西軸心的計畫,以成為有實力與美國抗衡的領導者,才是真正的目的。在此架構下,中國-東南亞的戰略,將如何影響台灣企業?淺略分享拙見。
麻六甲困境及南海的衝突
麻六甲海峽的重要性,在二戰期間,發揮淋漓盡致。戰後,由美國為主的西方勢力,主導此一區域,加上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三國共治的默契,與自古以來海盜盛行,加上近年來恐怖組織的滲入,讓這溝通印度洋與東亞的咽口,成為中國海上絲路上,最大的障礙之一。雖然中國極力拓展西南對緬甸,中西部對中亞,西北部對俄羅斯的通道建立,以設法降低對麻六甲的依賴,但效果仍然不彰,連結雲南與緬甸的油管,僅僅只是杯水車薪,緬甸內部種族的衝突,也對此油管埋下了不安定的因素。另一條徑道為泰國克拉運河的開建,此概念提出多年,在多國政治角力與工程艱鉅下,亦未有重大突破,短期內中國尚須屈委於麻六甲的困境。然保持麻六甲海峽兩端海域的暢通,卻是可積極操作。接面印度洋的緬甸軍政府,雖面臨民主化與其他種族及宗教的壓力,基本上與中國尚處友善的態度,可暫保此海域進入麻六甲的安穩。
麻六甲東面的南海區域,自二戰日本撤出後,鄰近國家對於無主小島的爭奪,就沒休止過。除了主權與航道外,南海底下蘊藏大量的石化能源,亦是各國錙銖必較的主因之一。就中國軍事戰略而言,南海則是突破第一島鏈最南端的突破口。此區域主權海域重疊甚多,更是提供許多機會讓中國可有所作為,從而蓄積區域軍事實力,等待擦槍走火之時,藉機劃破第一島鏈南方的缺口。
一軸兩翼:印支半島的陸路網
一軸兩翼是中國在印支半島中,一個相當大的區域戰略,是為一帶一路南出中國的第一步。其策略關聯性如下圖示。
一軸兩翼是中國整合印支半島三個大型的區域計畫,所提出的戰略架構。此架構大致分成三大部份,第一部份為泛北部灣區域合作計畫,以廣西北部灣(越稱東京灣)為中心點,陸路輻射至越南-寮國再連結其他路線與印支半島各國聯通。海陸輻射至菲律賓、汶萊、馬來西亞、印尼等國。此一計畫更與越南2007年提出的兩廊一圈計畫呼應,兩廊係指昆明-老街-河內-海防-廣寧及南寧-諒山-河內-海防-廣寧兩條經濟走廊,與泛北部灣經濟區(一圈)如下圖二。越南政府亦企圖將首都河內及其外港海防市,利用中國的北部灣計畫,成為中國南進東協的第一個樞紐。(越南境內連接老街至河內的高速公路於2014年已開通。)
第二部份為南寧-新加坡經濟走廊(簡稱南新走廊),南新走廊計畫由中國提出,是一由廣西南寧為起點,通過越南-寮國-泰國-馬來西亞直到新加坡的一條陸路走廊,全徑長約3759公里,包含鐵路1189公里,公路2569公里(如下圖示)。南新走廊是貫穿印支半島最重要的南北幹線,新加坡在區域的影響力,必須藉由此走廊最南端,向北擴散,連結北方出自中國與緬甸的陸路運輸,得以在中國欲突破麻六甲困境的威脅下,維持東協-印度洋-南海樞紐的角色。
第三部份為大湄公河次區域經濟合作計畫,是整個一軸兩翼的戰略中,最複雜且執行最久的計畫,該計畫由亞洲開發銀行主導,是為一系列經濟、基礎建設、能源、交通等綜合型開發計畫。其中,交通部份,最為人所期待的是"泛亞鐵路"與"四縱三橫"如下圖四、五。
就此三大計畫的交通路線圖,其實有許多部份是重疊的,但以大湄公河計畫為最要,因為參與國的討論空間較大,有較多外交的緩衝空間,並非由特定一國主導,較能符合各國主權意識。若就此將泛亞鐵路與四縱三橫公路連結,尤其是東西向連結的走廊,或許是未來印支半島突破麻六甲困境的重要關鍵。
一軸兩翼的整合計畫,自2006年起開展。一條公路、一條鐵路拓展,帶起沿途城鎮的興起,建築所需的周邊產業,如水泥、鋼鐵、運輸工具產業等,大量且廉價的由中國輸入,建設過程中,各式人力資源,亦毫不設防由中國大量輸入,帶起一大群體的產業鏈,把中國過剩的產能,帶往這些區域。隨之而來,帶來當地原本分散的聚落城鎮化,進而都市化。交通網路的交叉點,所應運而生的新興中繼都市,亦成為控制區域網路戰略之要。
交通網路順暢後,資源與人力的流動不再是阻礙,區域內具優勢的中國企業,可以將國內較不具優勢的供應鏈移往印支半島,利用相對低廉的人力、土地等生產要素,建立新的資本帝國,另一方面輸出具優勢的基礎材料、設備等中上游產業,控制利潤與技術。跨境貿易流通,將促使區域開始大量使用人民幣,原本區域內各國,因境內貨幣發行量與流通性差異極大,大多以美金為交易貨幣,但因中國投資及貿易大量湧入,區域內充滿人民幣,將大量排擠原美金使用量,成為區域內主要交易之國際貨幣。人民幣的起伏與中國的榮枯,將緊緊與區域牽引在一起,形成類亞幣圈的概念,未來得藉以貨幣政策的控制,某種程度介入各國的主權。
交通網路如同人體內的血管,由中國輸出血液,將印支半島串成同一血脈,成為亞洲霸權一部分,經濟上享受中國輸出的“進步”,政治上如同中國實質的附庸同盟,這也是東南亞諸國所擔憂躊躇之處,更是部份交通網路未如期完成的原因之一。
摩擦:微妙的區域政治關係
大趨勢所致,小國往往只是被迫接受大國戰略的定位,要如何從中美兩國勢力中,找到平衡點,再利用其它勢力如日本,韓國,歐洲,新加坡,澳洲等盟友,降低過於依賴兩強的缺點,考驗著印支半島各國領導層的智慧。513越南反華運動的發生,看似一有計畫,但不小心失控的民粹力量對抗中國勢力的意外引爆點。藉由民意基礎,表達中國政治及軍事介入印支半島及南海的反彈,原有意連結"兩廊一圈"快速鐵路計畫,亦由日本取代中國,投資興建縱貫越境高鐵。越南與美國,在經濟及軍事上,也化解越戰的仇恨,訂定一些友好協議,企圖將越南納入美國同盟內。此一系列的政治活動,讓同為共產黨領導的越南政府,看似有目的向西方自由組織靠攏。精明的越南政府,善於在兩強及其他附屬勢力角力下,取得對國家最有利的條件,對中國官方仍不撕破臉,保持外交高層級的交流,廣西對越南的邊境貿易,依舊宰制北越工業與民生的發展,若干與中國合作的海洋政策,亦如鴨子划水般悄悄前進。在中國欲稱霸區域的進程中,越南的兩面手法,一方面保持國家的尊嚴與主權,不讓中國堂而皇之干擾介入國家發展,但同時保持外交上的彈性,另一方面,同時與親美勢力交好,韓國、日本、新加坡的投資勢力,在大型的基礎建設上,如港口、鐵道運輸、大型現代化工業園區等,藉由引進親美資本,抵銷中國在國境內的影響力。為一典型巧妙運用摩擦的國家。
這場地緣政治的角力場上,日本從未缺席。在安倍三支箭的策略下,日幣大幅貶值,創造國內出口量大幅提升,振興活絡國內生產活動,與外國人旅遊消費。但人口金字塔的倒轉,已成為不可逆的事實,除開放人口移民政策外(非常困難),必須大量輸出資本與技術,轉向人口紅利國家,才有辦法為國內產業帶來新的活力,否則將造成國家財政極大危機,導致國家傾覆。日本亦是籌組亞洲開發銀行,引領民間資本進入東協國家,最早的已開發國家之一,在此兩背景下,印支半島內,勢必演變為以日美系為主的亞洲開發銀行與中國為頭的亞洲基礎投資銀行間的競爭,亞洲開發銀行早在數年前,透過APEC等組織整合,提出許多基礎建設的計畫。現在亞投行以後發者之姿,將如何配合中國提出的一軸兩翼戰略,接上一帶一路倡議的建設發展之路,印支半島與東協諸國的各國領袖,該如何巧料運用這些摩擦,但又不致造成兩強硬派的對立,將值得關注。
夾縫中求生存的台商
"戰爭最後的目的是政治",這是《戰爭論》的結語,德國總理梅克爾女士及德企深暗此點,因而在這場中國制霸的競局中取得領先地位。現在的戰爭,已非限定軍事上對抗,更多的是經濟、外交、非政府組織等的對抗,不流血的戰爭,影響力之深之久,不亞於軍事的戰爭。全球前頭的大型企業,為了取得成長的活力,進駐東協早已不是新聞,但由中國、日本、美國等勢力,在此區角力,帶起新一輪的投資建設,將使得大型企業更多深化區域發展,相對於成長區緩的台灣,已逐漸被跨國大型企業邊緣化,遠離再投資及高成長的核心區域。
中國藉由一帶一路的戰略,加速台灣產業外移及邊緣化,進而迫使台企更依賴中國市場,而達到以經統政的目的。中國急欲發向外的企圖,引發國際摩擦與對外民族情慨,亦或代表著內部壓力極大,必須向外轉移目標。當中國已無法保七,國內金融資金鏈緊縮,靠著央行對內增加流動性的方式,將引發資金浮濫,財富重新分配的問題,只讓國內更加動盪,因此向外尋求其他成長動能,才是解決之道,而東協、印支半島恰好提供了此一絕佳機會。
由國家資本帶起全球大型企業競逐的東協新市場,台商在這舞台上,從未缺席。相較歐美中日韓新等國,通常以旗艦型企業,帶領一群作戰艦隊,進入市場的模式,台灣企業通常以中型"隱形企業"為主,在各行各業中,以支援性、整合性的中下游產業為主力,輔以週邊支援性質的產業,默默地在大國與大企業的夾縫中取得一席之地。唯獨留在台灣的企業,在一帶一路特意忽略排除台灣下,產業外移勢必再次加速,台商必須面臨三個選擇點:1. 更深入對中國的依賴,甚至成為中資企業、2.真正的產業升級,先面臨一段黑暗期,徹底脫胎換骨,往高階市場邁入、3.積極參與東協,甚至跨入印度洋。台灣除了面臨時代潮流的轉變外,也同時面臨與日本一樣人口金字塔倒轉的危機,面對未來十年的浪潮,必須要有更多年輕人回到中小型的傳統產業,帶回新的觀念,改變產業的型態。或是跟隨著中大型集團企業布局,勇敢積極的走出台灣,前往處處是風險與機會的區域,遠離華語舒適圈,披荊斬棘,把台灣精神拓展至海外。只要台灣實質影響力,深入且存在於友好的近鄰,加上年輕人回鄉,讓台灣產生質變,新的思考深植於本地。如此,台灣就不需要過於仰賴中國,否則經濟上的實質統一,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筆者甫由海外返台數月,印支半島上的戰略型交通建設,在東南亞當地的新聞,皆是大篇幅報導,甚至國際媒體有深入的探討,但台灣卻鮮有媒體關注,更遑論深入剖析對台的影響。台灣擁有絕佳的地理位置,素質平均且優良的教育系統及東亞少有的民主社會。東協區域的成型,並非只是為中國陸權大策略的灘頭堡,而是提供台灣絕佳的機會,建立地緣影響力,以保障得來不易的小康民主的社會。感謝前仕主管的啟發及越南這塊土地,帶給筆者許多彌足真貴的經驗,盼望有一天,台灣人可以更有機會瞭解我們的這些好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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