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鲤鱼去

Kasy_Jael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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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历锥心刺骨之痛,怎么可以轻描淡写说自己懂了无常。

宗先生是多么喜欢西藏啊,自从他第一次来西藏之后,这么多年,他来来回回多少次了。

疫情之后,他时常往来拉萨,我们的聚会多了很多。他不时去往西藏边边角角的地方,却很少PO上社交网络。他也不喜欢拍照,仅有几张他的照片还是朋友偷拍的。

他一直说等我身体养好了我就来拉萨常住。他回家之前把衣服鞋子都留在了拉萨。

谁能想到生命这样无常。很多人说自己理解了无常,我都嗤之以鼻,不经历锥心刺骨之痛,怎么可以轻描淡写说自己懂了无常。

当我接到高老打来的电话时,我脑子停住了,我一直怀疑是个恶作剧。宗先生死了?什么意思?

她挂了电话,我坐在那里怔了半天,不知道做何反应,他过世了?怎么可能?他前天还在发别院的宣传短片,他还在说要上拉萨来常住,他已经戒酒,正在认真调养身体,他才三十一岁。

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来通知一下他的另外两位好友,在大理的阿辉,在北京的谭伯。

一边给他们发消息,我依然怀疑这是不是恶作剧,他会不会很快打电话过来说:“我还好好着呢,你就到处传谣说我死了。”我都想象到他那笑嘻嘻的模样,说话带着兰州口音,语调慢慢的、软软的,走路慢吞吞的,一点也不着急。

朋友们也不可置信。

高老原本计划立刻飞回去,但兰州朋友说他的亲戚很忌讳,因为他未婚无子,按兰州习俗就不举行告别仪式了,第二天一早就要火化,骨灰也会马上撒掉。高老回来也赶不上了。这让高老更痛苦,连告别都无法告别。

此刻宗先生在殡仪馆躺着。他的朋友们在忌讳在争执在推卸,他的亲戚们在忌讳在争执在算计。

我凌晨一点睡,早上七点醒,起床洗漱还是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一边刷牙一边还是觉得这是假的。

八点接上高老,我们到大昭寺才八点半。门口的警察说大昭寺点灯房的僧人要九点或者九点半才上班。

我和高老在八廓街转经道转了三圈,为宗先生祈求往生平安。

转经道很晒,我们都很沉默,没有交谈,相互都不知道说什么,面对这一切,我们都尚未接受。高老处于更深的伤心中。她一夜未眠,又疲惫又伤心,止不住眼泪。

转完三圈,海洋说他已经到了,他已经在点灯房排队了。我们去领到了今天的点灯份额。

十二点点灯,我们在大昭寺门口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发呆,又去吃了个早餐。然后又回到长椅上发呆。

游客熙熙攘攘,穿着鲜亮的衣服开开心心的又笑又闹,他们不停的拍照,不停的相互打闹。他们看起来真好啊。那个念头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想死的人还好好活着,努力求生的人却死了。”

高老想要把他的骨灰撒一些在拉萨。可亲戚和阴阳师说:人哪能一部分一部分的分开呢?于是把他全部撒入了黄河。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祭奠,没有超度。

亲戚什么都不让做。

我们能怎么办呢?远在天边,人微言轻,鞭长莫及。

时间到了,点灯房开门了,我们进去点灯,为他诵六字箴言。希望他回到拉萨来吧,黄河水太浊了,连濯足都不适合,拉萨河宽阔博大狂野,河水汹涌清澈冰冷,这是来自世界上最纯净的冰川融化的雪水。据说一滴水从地面回到云上再落到地面需要四十年呢。他能和黄河水一起蒸腾,然后回到西藏来吗?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点灯房太热了,热到手机都自动关机。排列整齐的酥油灯全部燃起了橘黄的火苗,散发出酥油的香气和浓烈的热气。我们得离开点灯房了。

他的衣服鞋子还留在别院。高老说:“我要把他的衣服鞋子拿回来了吗?”拿回来怎么处理?自己留着,还是送到寺庙去?海洋说小区门口就是旧衣服捐赠箱,放进去就好了。

还是不要这么随意的处理吧。

我私心想送去寺庙里。他的亲戚一方面说他死得不安宁,很忌讳,一方面拒绝给他超度,即使是有朋友愿意出钱,他们也不愿意张罗出力。既然这样,不如把他的衣物送去寺庙,在修行的地方,有僧人穿着去念经去朝拜,这样也算是修一点功德吧。脆弱的人啊,就需要虚无缥缈的宗教的安慰。

回家的路上,我们谈起那些糟乱的身后事,谈起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谈起那些不作为很懂事的朋友,谈起那些他掏心掏肺却很冷漠的债务人,谈起那些可能存在的债权人。

高老突然问:“你说他弥留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多想。

在人世的最后十几个小时,他一直躺在手术台上被抢救,直到医生宣布放弃,陪伴他的只有一个朋友。

2021年6月26日下午2点40分,我们的朋友,宗先生,永远离开了人世。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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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sy_Jaelei我要直面这狗日的生活,直到我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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