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離開的那天...他終於不痛了
這時候的阿公肝癌末期,躺在病床上已經無法自理,唯一有知覺的大概剩他的聽覺和意識。老一輩的說要死就要死在自家裡,於是其他活著的人在為臨死的人做決定——在斷氣前一定要回家。當時的我想知道阿公在還有表達能力的時候,曾否給他們這麼大的權力?回到家缺乏醫療資源,少了嗎啡減緩病痛,是否能把這些病痛轉移給這些替他做決定的人?
救護車發出鳴笛聲載著阿公回家了。我還記得車門打開的時候,阿公身旁的隨身聽播放著佛經,那一刻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了他。叔叔伯伯們合力把他移到他的床上,他依舊躺在過去常睡的位置,那時候的他就像平常睡著那樣,我盼望著隔天他還會醒來。回到家的每一個時刻,他其實都在等死... 平常冷清的家突然變得熱鬧,看起來是格外的諷刺,他們是真心的來道別,還是來作戲?人活著、健康的時候怎麼不常見到你們來關懷呢?除了上一次在阿公還有意識前回來分財產之外。
也許是太痛了,有好幾次阿公嘗試著想咬舌自盡,身邊的人見狀趕緊塞了條毛巾到他口中,阻止他求死的決心。他在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甚至不敢去回想,因為每一回都會流下心疼的眼淚。當時的我十三歲,每天祈求老天能趕快把阿公帶去天堂享樂,別再讓他受病痛折磨了,我除了哭卻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有一親戚說:「阿公還有想見的人所以捨不得走,你讓媽媽回來吧!」八歲後爸媽離婚,媽媽變成這個家的局外人,她為這個家盡心盡力,到最後卻少了能主動關心的立場。媽媽回來後握著阿公的手說:「爸!我是XX,我回來看你了!」阿公的手動了動,像是在說:「回來就好。」
我照常到學校上學,老師和同學們也察覺不出我們家發生了什麼事。直到一個禮拜後的上午,叔公到學校來接我,那一天是阿公離開的日子。回到家後,他安靜的躺在草席上,彷彿疼痛也跟著他一起睡著了。他穿著一身咖啡色的唐裝、戴著白手套,看起來好體面。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就是——失去。我開始放聲大哭,從今以後他不能再替我簽聯絡簿了。從小他就像我們的監護人,騎著他50cc的藍色摩托車載我們上小學,弟弟在前我在後,放學時間到了他一定會準時出現,成績單、聯絡簿他都是第一個看過、簽名的。
他走了之後我才理出那次事件的答案。有一次我們在客廳看著電視,他突然拿著手用力敲打著木椅,我聽到聲響更被他的舉動嚇著,便問他:「阿公你在幹嘛?」「沒有啦!手痛而已。」他說。當時的我天真的以為就只是他口中單純的痛,過幾天就會好了吧。我不知道他的身體已被癌症侵蝕,更不能體會癌細胞帶給他的傷害。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到他咳出了血,救護車緊急將他送到醫院救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嚴重性,原來他慢慢離我遠去。
他離開的十五年間,對他的思念從沒因為歲月更迭而減少。失去的痛太強烈,強烈到不敢頻繁的觸碰這段回憶。寫下這段回憶的此時,男友從球場回到家後,疑惑、擔憂的看著不斷啜泣的我。他溫柔的問:「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我顫抖著想忍住淚水答覆,卻發現我做不到。我搖了頭後把臉埋到雙手裡,任思念的眼淚再次流下。謝謝他在此時什麼話也沒多說,只給我一個擁抱,留給時間處理我的情緒。
我猜在天上的阿公,應該還是和以前一樣熱愛旅行,一定沒忘了給我帶番薯片。當他在練習書法的時候,一定知道我也在旁邊陪著他。希望我結婚的那天,他會來參加,看見我幸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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