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者游戏：极端民兵与美国政治

2020年10月8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突然抛出重磅炸弹，宣布他们拘留了13名属于极右翼私人民兵组织“金刚狼守望者（Wolverine Watchmen）”的本土恐怖主义分子。这些人计划通过武装夺权强行绑架密歇根州民主党州长格蕾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并同时以此暴力推翻如今由民主党所掌控的密歇根州立政府。除了意图绑架惠特默之外，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州长，曾经因为“黑脸”事件名誉扫地的拉尔夫.诺瑟姆（Ralph Northam）也在这个组织的绑架名单之上。

在这其中，有六名男子被以联邦恐怖主义罪名起诉；另外七名男子则在密歇根州以州立法律起诉。根据FBI的宣誓书，这次阴谋早在8月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因此他们派遣了卧底探员监控该极端阻止的一举一动。此外，根据密歇根州西部的联邦检察官安德鲁·伯奇（Andrew Birge）和FBI所提供的信息，该组织内部和警察合作的机密线人也报告了这一阴谋。

除了在俄亥俄州进行会面以外，该组织还曾经在密歇根州进行过“夺取”州政府的军事训练，包括如何进行战术掩护和下车射击。根据联邦法院在16日公布的视频，这六名被联邦起诉的嫌犯中的布兰登.卡塞尔塔（Brandon Caserta）发布了一段视频声明，阐明了“金刚狼”意图绑架背后的原因。在视频中，32岁的卡塞尔塔将密歇根州政府对于美国新冠疫情的一系列限制举动称作“暴政”，并表示自己受够了被国家抢劫和奴役，赤裸裸地发出更强硬的威胁，“如果这整件事开始发生，我告诉你伙计，我会尽可能多地干掉那些混蛋，每一个人都会被干掉。”

当他被带离时，卡塞塔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看了着坐在法庭上的姑姑和继兄。美国助理检察官尼尔斯.凯斯勒（Nils Kessler）说，这两份视频显示，这些被指控的民兵正在为暴力绑架州长做准备。

对于这起事件，不同的政客也发出了不同的表态。底特律联邦检察官马修·施奈德（Matthew Schneider）认为，密歇根人针对政治的分歧，不应该成为暴力。但是这场阴谋的潜在受害者，身为两个孩子母亲的惠特默，则没有没有如此微妙维护政治平衡的意愿。

面对记者和摄像头，49岁的惠特默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疲惫和愤怒，并且将这次阴谋的苗头指向了曾经在发布会上和社交媒体上多次辱骂和攻击自己的美国总统特朗普。这次恐怖的阴谋，使她放弃了使用任何托辞的信念，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这份工作很难，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惠特默认为，在总统辩论上公开拒绝谴责白人至上主义和仇恨组织的特朗普，疯狂地助长了这些极端分子的气焰。她指出，这样的行为听到了总统发出的“战斗口号”之后，才会密谋绑架自己。

不仅如此，惠特默在发布会结束以后又在《华盛顿邮报》上执笔写下了一篇专栏文章，进一步指出特朗普以及他的竞选团队对于仇恨的滥用和包容：就在惠特默惊魂未定地发表了讲话之后不久，特朗普总统的竞选顾问杰森·米勒（Jason Miller）就出现在福克斯新闻上，声称她是在用以此团结的机会宣扬对于共和党政敌的仇恨。

在这份文章中，惠特默更加直白地痛斥特朗普和他所构建的共和党政治生态：“当我们的领导人鼓励国内恐怖分子时，他们就使他们的行动合法化。当他们煽动和助长仇恨言论时，他们就是同谋。” 除此之外，惠特默表示，特朗普尽管早就知道疫情的严重性，却通过一系列失败的管理和政治指责导致美国超过21.2万人死于冠状病毒；此外，他在四月与推特上全大写发布的“LIBERATE MICHIGAN（解放密歇根）”则引发了许多白人武装民兵在密歇根州首府兰辛的激烈抗议，其中多名参与者是“金刚狼守望者”的成员。

美国现代民兵运动的概念起源于美国1776年建国之前，自从詹姆斯敦等殖民地开始建立以来就起到着维护社区秩序和避免外部袭击的作用。当列克星敦枪响，独立战争爆发的时候，是美国的民兵组织发起了进攻的信号。今天，公民兵的概念体现在各州的国民警卫队中。

如今的私人民兵团体和建国时期的这一概念已经从实际意义上相去甚远。他们不受社区和地方政府的控制和引领，只是一群平民在自己的认可下共同行动的私人武装团体。除了维护他们认为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他们的持枪权之外，许多民兵团体联邦和或州政府篡夺了宪法授予的理应属于人民的权力，并且以这个为理由意图推翻现有的政府（特别是民主党控制的政府）。

在1992年在爱达荷州红宝石岭的对峙事件，前美国陆军特种部队士兵，身为白人至上主义组织“雅利安民族”成员的兰迪.韦弗（Randy Weaver）因为违反武器规定被执法部门包围。在随后的枪战中，韦弗的儿子和妻子被联邦特工杀害，韦弗也最终投降。在1993年的得克萨斯州韦科，同样的惨剧发生了：执法部门意图执行搜查“大卫教”组织的营地和该组织的首领大卫.考雷什（David Koresh）的一系列指控，最终导致枪战和大火的爆发，考雷什在知道自己即将失败以后引火自焚，并且烧死了73名大卫教的成员，包括几十名孩子。尽管说执法部门在这两起案件中没有犯罪行为，但是许多民兵组织认为，这是内战将会爆发，执法部门将会夺取美国国民宪法权利的前兆。

要想理解以“金刚狼守望者”为典型代表的美国本土恐怖主义问题，那么需要从1995年的4月19日开始说起。这一天对于许多美国人而言是十分沉重的：在那天上午，俄克拉荷马城位于市中心的艾尔弗雷德·P·默拉联邦大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个火球在大楼旁边的停车场上升起。装有2177公斤硝酸铵炸药的一辆卡车被之后自称信奉白人至上主义的退役老兵蒂莫西.麦克维（Timothy McVeigh）所引爆，默拉大楼超过1/3完全被炸毁，最终导致168人死亡，受伤的人数则无法统计。

在之后的供词中，麦克维并没有丝毫的悔恨，并且表示，自己这么做是在为红宝石岭和韦科事件中死去的人复仇。2001年6月，麦克维在印第安纳州的联邦监狱被注射执行死刑。

这场无情的屠杀让很多美国人，特别是白人美国人和执法部门第一次认识到，这些激进暴力的人就是在奉行并执行着与伊斯兰原教旨组织并无二致的恐怖主义信条。反仇恨组织SPLC的作家马克.波托克（Mark Potok）回忆道，俄克拉荷马之后的本土恐怖主义其实完全没有收手，在得克萨斯州险些引爆一家炼油厂，但是9/11的到来导致所有的执法部门和政府预防恐怖主义的意愿都留给了外来的恐怖主义。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法学教授莱蒂.沃尔普（Leti Volpp）在2003年的评论文章《公民与恐怖分子》中讨论了9/11空袭对于预防极端化民兵和白人至上主义所引起的本土恐怖主义袭击。"阿拉伯-穆斯林恐怖分子"的刻板印象造成了对穆斯林、阿拉伯人和其他看起来长相和美国主要不够群体接近的人的社会鸿沟。以种族貌相为基准的歧视体系的制度化，正是为了针对这类人进行恐吓，这直接导致在被麦克维的爆炸案一定程度上击退后不久，排外情绪又一次被高度提升，得以在暗中聚集力量。

根据SPLC的信息，这些反政府的“爱国者”民兵组织在2008年底奥巴马首次当选总统之后就开始激增，而自特朗普崛起以来，它们的行为和纲领则更接近白人至上主义的信条。在夏洛茨维尔2017年的游行中，许多知名的民兵组织以安全部队的身份为三K党(Ku Klux Klan)追随者、新纳粹分子和“另类右翼”(alternative right)支持者维护秩序，这对于许多记者和研究者而言，意味着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融合迹象（不过，有多名参与了游行的民兵坚决拒绝了“白人至上主义”的标签）。

特朗普成为联邦政府的首脑对于这些民兵组织而言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他们一下子缺少了支持“新世界秩序”理论的先决条件；但另一方面，特朗普对于“深层政府”和少数群体的攻击很快又为这些人提供了崭新的目标。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与全国最重要的反穆斯林组织建立联系，并开始对Black Lives Matter和Antifa等松散的组织表达越来越强烈的敌意，并通过在美墨边境搜罗非法移民来关注非白人移民对他们理想秩序产生的威胁。

基于种族等因素发起的对于不同群体的仇恨，是这些民兵运动常见的组织元素。除了近期因为发动街头暴力而备受关注的“骄傲男孩”，另外两支实力强大的民兵组织“誓词守卫者（The Oath Keepers）”和“百分之三人（Three Percenters）”都公开表明，自己是对抗企图奴役普通美国人的新世界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根据他们宣传的“新世界秩序”理论，联邦政府是由一个神秘的，全球化的精英阴谋集团控制的，并且这个集团企图没收强制，实施公民戒严，并且设立集中营杀死持不同政见者。这一理论吸收了在欧洲数百年间针对犹太群体“实施阴谋”的无端污蔑，并且将其侍奉成“迎接末日”的绝对真理。近些年来，这一理论被支持特朗普的极端阴谋论QAnon进一步利用，成为了具有政治影响力的谣言。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这些民兵之中有大量的退役士兵和执法机构人员。被指控密谋绑架密歇根州长的13人中有两名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其中包括该组织名誉上的首领约瑟夫.莫里森（Joseph Morrison）。一家调查媒体发现，近150名现任和退休的警察是民兵团体的Facebook团体的成员；他们往往因为他们有枪，有经验，有训练而希望警察加入。贯穿于这种民兵团体的世界观的是，军事人员和执法人员代表着宪法的最终决定权。而这次被指控的另外两名男子，迈克尔和威廉.诺尔（Michael and William Null），则是密歇根州大急流城一场5月由该州巴里县（Barry County）警长组织的反封禁集会的武装与会者之一。

NBC新闻对于这些嫌犯的社交媒体的调查还发现，“金刚狼守望者”是相信并且鼓吹武装起来，迎接内战的“Boogaloo”阴谋论的团体之一。在发表反政府言论的视频中，将政府称作“暴君”的卡塞尔塔往往身穿一件夏威夷衫，这件衣服是Boogaloo运动识别身份的主要符号之一。

对于这些民兵而言，他们似乎对于在229年前成型的美国宪法和权利法案仍然保持着墨守成规的理解方式。在COVID-19疫情袭击了美国，政府不得不进行封闭措施之后，他们其中的很多人认为这意味着政府正在挑战宪法的界限。有一些民兵组织会选择拒绝佩戴口罩和武装抗议；而另一些则会和“金刚狼守望者”一样选择武装推翻政府，提前引爆内战。除了这些人之外，以“保护当地商业”为名在威斯康星州基诺莎持枪杀死两名抗议者的凯尔.里滕豪斯（Kyle Rittenhouse）也符合类似的定义。

然而，这些民兵组织真的是在捍卫美国宪法的基础价值吗？鉴于这些组织与任何层级的政府都没有关联，这显然是错误的，但是这不能避免他们继续以这种形式在街头以士兵和射击游戏角色的身份耀武扬威。不仅如此，根据前司法部律师和美国助理检察官的说法，尽管大部分州在法律上并不允许任何非政府的群体或者个人打着捍卫或保护社区的幌子行使执法职能，但是许多执法部门却对这些民兵组织的威胁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对于宪法和社会问题有着相似的解读。

民兵群体能够发展成为现在的程度，执法部门的宽容，枪权组织的鼓动，种族主义的阴影和保守主义的解读都是不可缺少的。根据政治学教授杰克.拉科夫（Jack Rakove）对于宪法的理解，美国的国父们通过《联邦论》和其他的方式在不断地进行着宪法辩论，并且也是由此才和英国在享受公民权利的理解上出现了分歧。换句话说，他们是不可能认为自己的文字必须要去墨守成规地被理解的。然而，这种哲学自从80年代里根派的右翼思想崛起之后就被以最高法院大法官斯卡利亚为代表的人物重新赋予了定义。作为一名坚定不移的保守派，斯卡利亚认为美国宪法和权利法案必须要用美国国父当初写下来的时候的理解方式去认知和执行。

按照这样的理解方式，在2008年，斯卡利亚做了一个对于民兵运动乃至于整个持枪问题都极其至关重要的判决。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哥伦比亚特区诉海勒（District of Columbia v. Heller）案的多数裁决中，作为多数方的他写道："第二修正案保护个人拥有与民兵服务无关的火器的权利，以及为传统的合法目的使用该武器的权利，如在家中自卫。"然而，在斯卡利亚长篇累牍的论述中，他没有给下级法院留下关于如何保护这项新承认的权利的指导手册，从而意味着民兵组织即使不遵守政府管理也可以以该案的判决结果进行合法的武装训练。除了斯卡利亚之外，可能很快就要通过投票，在最高法院席位上名义上继承金斯伯格却实际上继承斯卡利亚的宗教保守派艾米.科尼.巴瑞特（Amy Coney Barrett）也是 "文本、历史、传统 "理念的遵守者，她认为，法官进行枪支管理需要依靠法律先例，而所有对原始文本的质疑如果没有法律先例的支持，都是违反宪法的。

然而，1791年的枪支和政府的形式与今日岂能同日而语？卫斯理安大学退休政治学教授约翰.芬恩（John E. Finn）在The Conversation指出，这些民兵组织，包括承认他们具有合法合理性的保守派法学家们，都是在有意的曲解宪法对于民兵的要求。美国宪法第1条涉及民兵，授权国会 "规定民兵的组织、武装和纪律"。"但它没有对私人民兵作出规定，并且联邦或州法律也从来没有授权过个人武装团体自称为民兵或从事执法或军事职能。讽刺的是，从50个州各自州立法律上说，这种形式的私人民兵全部都是明确违法的。

在特朗普总统及其右翼媒体的支持者公开拒绝谴责或承认白人至上主义和枪支暴力的情况下，密歇根州长险被阴谋绑架之类的事件在未来可能会持续增加。而在执法部门继续缺乏热情执行明确剥夺私人民兵组织权利的州法规的情况下，他们这种故意的疏忽将进一步扩大这些私人民兵对于美国宪法的曲解和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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