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销王国
(一)
“你看这片山谷,我没有想到,去年它能收获3000石粮食。”国王站在山崖边,看着已经有三代人耕种的冲积扇平原,无不欢欣地感慨道。国师站在国王身后,非常自豪,在自己的带领下这片近乎盐碱化的土地翻犁出了新生。而这新生,正是支撑每年她站在王国祭坛,接受万民敬仰的最好筹码。为了这一刻,她心心念念地,日复一日的呢喃怀疑,时而踟蹰,时而雀跃。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国王看到了,国王欣赏她,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
“国师,你看,如果明年我们把这片地的产量再翻一番,我是否可以举行封禅大典了?”国王回过头来,一双炽热的眼睛被驾着马车的太阳点亮。
“当然,陛下,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就和您保证过,这里会产粮100石,现在我同样可以向您保证,明年这里产粮6000石。”国师迎接国王的目光,她的头仰得老高。
“好!我仅代表臣民感谢您。”国王握紧了国师短小的双手,恳切而感激。
他提高了音量而微微颤抖说:“明年,我们会在与邻国交界的那座山头举行大典。国师,您一定是天台上站在我身边的人。”
“会的,一定会的,陛下。”国师掷地有声的承诺乘风而上,飘进不远处的山林,逐渐绵长。鹦鹉飞到她的肩上,她微微一笑。
(二)
午后,国师随着国王的卫羽军风光回国。列队旁挤满了闻风而来的市民,他们摘帽欢呼,举臂整齐划一、口号震动城门。这些人多少皆受惠于这位国师。早年前,邻国水灾,这些人逃命来此。邻国经济主要依靠贸易,换了环境,他们起初没办法谋生,国师将其一一收编,成为“市民”。“市民”的地位高于一般的臣民,他们名为“市民”实则是国师的党朋,因为粮饷是国师发放,发多少全由国师拟定发财政司照办,监察司从不过问。
慢慢地,王国中诡异地集结了一些国师的禁卫军,是这些党朋们自由组成的一个个小分队。每个分队都有一面自己的队旗,国师喜欢绿色,她要占领山林,所以绿色便成了这些小分队独特的标识。他们喜欢把绿丝巾绑在左手手腕上,丝巾涂了国师特制的药水,晚上会发光,这样即使有秘密行动,相互辨认起来也十分方便。
三年前国师初来乍到,她形象矮小,说话带有表演性人格,并不讨人喜欢,王国里的守卫、大臣们习惯于和她维持着肤浅的友谊,不越线的寒暄,以及不过分热烈的互夸。国师虽身材矮小,但内心孔武,曾经和遥远大陆上一些带着假面的骑士结交,快意恩仇,她并不满意表面的和谐,她要得到这个国家从贵族到平民彻底地臣服。
很多个日夜,她愤愤不平,又无处倾吐,于是养了一只鹦鹉。每当夜幕升起,星辰转动,她都要回到房间里,正对着可以看到远处山林的阳台,心怀坚毅地问鹦鹉:“小英,小英,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吗?”。鹦鹉学舌,“小英,小英,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吗?”这么笨的鹦鹉,显然不会让她满意。“你应该回答,你是!”国师发怒了,“知道吗?如果你今后还是这样愚蠢,看看旁边国王养的那只熊,你将会成为他的腹中物!”。鹦鹉害怕极了,噗哒噗哒拍打翅膀,掉下三根彩色羽毛,“你是,你是,你是”,他立刻改口。
(三)
夜晚如常降临,城池外的耕地上升起一轮新月,耕地里春天播种的麦子正弯着腰,连国王最喜欢吃的韭菜也长到第三轮了。“快看呐!”树林的乌鸦惊叫起来。“怎么了,你又有什么新鲜事?”睡眼惺忪的松鼠从树洞里探出她的小脑袋。“那里,那片田野,有绿光,该不会是闹鬼吧。”乌鸦说着缩紧了脖子。“瞧你,没出息的。”松鼠睁大了眼睛,身体还躲在树洞里,说:“我就不怕”。
绿光起初还是星星点点光,而后它们结成了一条线,这条线越来越粗,慢慢流动起来,最后连成一片。这片耕地好像是被国师施以了神奇的魔法,它太特别。三年来,夏天不会听到这里有蛙叫虫鸣,冬天不见大雪覆盖,早晨它和一般田野一样,可到了晚上它总浸润在这一片绿光里。绿光恰好会在晨间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光临这儿。
城门上,王国的守卫发现过这个秘密,在一个雨夜他走到国王的寝宫前,浑身湿漉漉的,欲言又止,踱来踱去。好事的鹦鹉看见了,径直飞了过来,“嗨,朋友,我想我可以帮帮你”,鹦鹉说。“你知道我的困惑吗?”,守卫说,“我淋湿了,这样邋遢,不敢见国王”。“当然,我是通灵的鸟,我可以帮你传递”,鹦鹉说。“那好吧,可爱的鹦鹉,你是最善解人意的鸟。我这里有一封密件,希望您能帮我放到国王的榻边。”守卫说着拿出了一个袋子。鹦鹉衔起袋子飞进了国王的卧室,只留下一条影子。第二天,守卫在城门上收到了一条调令,上面写着:“发邻国交界戍边”。守卫惊愕极了,高喊要见国王,但国王并不想见他。
守卫于是脱下盔甲,带上行李,选择远去他国,国师已经看在眼里,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小英,小英,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吗?”国师再一次问鹦鹉,“是的呀,您是呀,您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人。”鹦鹉说。
(四)
守卫离开了,国师的秘密却不知什么原因,开始在王国的贵族群体中流传。“您知道吗,我的管家告诉我,最近城外那片地发生一件怪事”,内务大臣说,“晚上那里,咦,会出现绿光啊”。“哎呀,您才听闻啊,老早就有啦,我早些年晚上出城围猎,路过那地方”,大将军说。这时候,财务大臣也出来附会,“我也听说过。那片耕地说是耕地,每年除了撒点种子,从来也没看到施肥、除草,粮食就这么长出来了,天下奇事呀。不过,最好别再想,小心为上”。
贵族们尽管不细说,国师的秘密却又不知什么原因,开始在民间流传。“哎呀呀,出大事了,听说国师那片地闹鬼啊!”铁匠说。“什么闹鬼,那是神灵庇护。”茶馆老板说。“我看呐,这里面有点意思。”书生说。“真见鬼,我隐隐约约看见过。”猎人说。“你怎么能看见?我们国家宵禁,夜晚可是禁止出城的。”书生质问猎人,猎人涨红了脸一时语塞。商人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他想起一个细节,上个冬天邻国再次发生水灾,大水漫灌,不但淹没了村社良田,还卷走了不少活人。灾后邻国国王下令统计国内剩余的人口、财产,有个现象印在了商人脑海:青中年男人、女人失踪了很多,老人、少年、小孩却大都能够保存自己。这从常理上似乎也有理由可以解释:壮年的男女可能为了营救老人、孩子,牺牲了自己。“不,为了营救家人而牺牲的壮年比例不应该这么大,况且先救孩子说得过去,孩子老人一起救还有这么大的成功营救率,这说不过去”,商人所有所思,但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五)
现在正值初秋,城外的耕地即将迎来收获季节,国师非常开心,因为用眼睛稍稍看一下就知道,现在这拥挤的麦田正在宣告:今年的产出又是新高了。说不定,国王预定翻一倍的目标今年就有可能实现。想到这里国师忍不住召唤鹦鹉:“小英,今晚陪我去那片田地里看看吧”。鹦鹉兴奋地拍打他的翅膀:“一定,一定,您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快看呐!” 树林的乌鸦惊叫起来,“又怎么啦!”松鼠生气了,“你一惊一乍的,还让不让我睡觉啦!”。“国师,是国师来了!”乌鸦缩紧了脖子。松鼠的小脑袋藏在树洞里,“你快来我的树洞躲躲吧。”
夜晚,国师和鹦鹉拜访城外的耕地。绿光起初还是完整的一大片,随后散成了一条线,后来又变成星星点点。它们流向树林,消失了。没过多久,乌鸦失魂落魄地从树林里飞了出来,绿光,是一大片绿光,一齐从树林里溢出。它们汇合在国师面前,照亮了她五官分布紧凑的脸。乌鸦从夜空中坠落下来,没有发出一声哀鸣。
“我的市民们!恭喜你们!你们完成了从100石粮食到3000石粮食的巨大飞跃;感谢你们,我不会亏待你们。今后,我们要继续榨干他们的每一滴血。”国师的话铿锵有力,震慑夜空。
“您最可爱!您最可爱!您最可爱!”市民卫队齐声高呼。鹦鹉飞向麦田,一边绕圈,一边重复着:“最可爱的人,国师是最可爱的人!”。
(六)
松鼠在树洞里瑟瑟发抖,一想到乌鸦,她禁不住哭起来:“我可怜的朋友,他可太惨了呀。”“他那里有这里的人悲惨。”老树发出一声叹息。“您是谁?”松鼠跳起,哭得更厉害了。“我是你住着的房子,是一棵老树。”老树说。“啊,原来,您……”,“是啊,我还活着。”老树说,“我知道所有的秘密,我在这里活的久了,没意思,看的听的多了,能说人的少了,慢慢地就不说了。”
“血是什么?这个可以说吗?”松鼠低声小心地问。“是一种红色的液体,浓稠的。”老树说,“几乎每年,那片山头的对面都会发生水灾,一些人会失踪,被冲到下游这里。他们本来还都活着,有机会回到故国。但国师会派人蹲守在河口,来一个灾民,她就带走一个。”
“带走这些人有什么用呢?”松鼠问。“是啊,最先我也好奇,这片地也不用人耕种,掳走这么多人做什么呢?”老树哽咽了。“原来啊,他们是要,榨出这个红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很神奇,可以让普通平凡土地变成圣地,不用劳作植物也长得繁茂”。
“那么,怎么做到的?”松鼠继续追问。“他们有一种神奇的铁石,相互敲击可以产生像闪电一样的物质,这种物质一旦碰到人体,那些人就化为两部分了,灵魂变成白烟,身体化为红色液体。国师收集这些液体,每天晚上派他的市民卫队过来浇灌土地。如果不时时灌溉,土地就会失去生命力,也产不了粮食的。”老树说完继续陷入休眠一般的沉默。
夜晚就要结束了,国师和她的卫队先后回到了城内。耕地麦田的粮食依然繁盛,太阳即将驾起马车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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