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隧道的盡頭
2020年是個不尋常之年。這一年所發生的事,大概都要以百年一度的尺度來紀錄。
舉例來說,上個世紀發生的事情,經過了百年的沉澱,可能會被留下來的有:1914年一戰爆發、1929年經濟大恐慌、1939-1945二次世界大戰與1989-91東歐民主革命與蘇聯解體。
可以想見的是,80年後,當二十一世紀結束時,那些我們的孫輩開始回顧這一百年的大事,2020一定是會被提及的一年。
人類從工業革命之後,全世界的自由貿易體系,遭遇到重大打擊而近乎瓦解,大概就只有兩次世界大戰與現在。奧運舉辦以來,因重大事故而停辦,一樣是兩次世界大戰與現在。
1918年西班牙流感後,最恐怖的一次全球性瘟疫,就是現在。1929年經濟大恐慌後,最嚴重的一次全球性經濟衰退與停擺,就是現在。
可是我們這個國家:土地面積三萬六千多平方公里而且國土面積70%以上是高山的小島、位於太平洋火環有頻繁的地震、颱風侵擾,總人口大約2350萬,GDP、HDI大約都是穩定位居全球第19-21名之間移動,邦交國不到20個,沒有加入聯合國與其附屬組織如WHO等,這個從各方面來看都是一個柔弱之邦的國家——
我們因為過去SARS慘痛的教訓而對鄰國發源的不明傳染病有異於常人的警戒,海島的入出境管制優勢、衛生疾管官員的敏銳直覺,以及政府對於衛生管理當局的充分授權,還有某種異於西方社會個體主義、卻也與其他亞洲國家不太相同的(經過對於個體尊重的自由精神洗禮但本質上還是)集體主義社會——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們似乎在全球疫情蔓延中有效擋住了病毒的攻勢。
這波疫情卻也好像照妖鏡,照出了很多國際社會裡的強有力玩家過去不曾被窺見的瘡疤。包括集權國家也許可以用違反人權的方式來有效控管人民活動,但也因此官方的防疫數字連自己的人民都不相信。另一方面,老牌民主國家,從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德國、荷蘭、比利時、義大利,一個一個應聲而倒,透露出強調人權與個體主義的民主社會在掌握疫情、管制出入與情報控制上的兩難。
每一次談到國家的未來發展,認為國家尚未解殖的我,總是希望能夠參照著人權立國的先進國家的腳步,一步一步追隨的我,首次改變了想法:
也許過去那套講到民主廉政與施政透明度就要效法丹麥與荷蘭、講到文創要效法英國、講到教育要效法芬蘭、講到人權與社會照顧要效法北歐、講到全民國防要效法瑞士、講到品牌加值要效法法國、講到文化觀光要效法日本、義大利的那一套「看看別人、想想自己」的功課,到今年開始要轉向了——
或者這樣說,我們這個國家,到了今年,已經走到了華人社會從來沒有過的前緣尖端;接下來的路,已經沒有前例先進可以參考仿效,之後我們所走的每一步路,可能都是全新的、從來沒有人探索過的幽徑。
從我出生在這個一切都處於「偏安、臨時、不確定」的國家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所身處的國家,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某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但我並不是要吹捧或是自爽,這是毫無意義的。我們能躲過這一波疫情靠的就是我們長年處於危殆、孤立、邊緣化、不確定的處境,每個人隨時都活在戰爭與災難邊緣而培養出的平時盡心生活、一有風吹草動就冷靜觀察處理的謹慎個性,才能走到這一步。自滿是我們最不需要的東西。
接下來的每一步,我們可能都在創造某種新紀錄。這是同住島上、同舟一命的我們,在大時代的震盪中,在二十一世紀一定會被紀錄的這一年,我想與我的同胞們一起分享的,臨深履薄但可以堅定穩固,共同在穿過這個年頭時謹慎邁出去的一步。
對我個人來說,今年也是生命中絕對值得紀錄的一年。
我告別了穩定的辦公室生活,開啟了專職寫作的人生。
當然與其說這是一個主動開創的決定,我還是必須承認這只是因為我已經再也受不了辦公室工作的壓力與不自由、時間完全被佔滿的生活以及長期睡眠不足的結果,坦白說這還是一個想要逃走的決定。
當然這個逃走的舉動雖然讓我獲得了寶貴的自由,卻也同時必須面對一個我長期以來的深層恐懼,那就是:沒有穩定的收入。
不過經過了多年痛苦的上班族生活,我漸漸地發現,錢並不是最要緊、最不能失去的東西。人生已經過了一半,我發現,時間才是更寶貴的貨幣,更精確地說:「自由而快樂、沒有負擔的時間」才是最寶貴的貨幣。
錢只是維持生活所需與未來失去勞動力以後拿來交換被照顧與維持生命必須的貨幣。錢還是重要的,但是為了賺錢失去所有的自由時間,那是賠本投資。
我決定辭掉工作的一個很重要的價值槓桿就是:「用一週五天的不自由去換每月五六萬的收入,我寧可用一周一兩天的不自由去換每月可能不到一兩萬的收入」。
反正我物慾極低(從小到大的貧窮使然),每月維持最低生命所需的花費真的不多,假設以現有的存款,我應該能再活一兩年。
不過這樣將近一年下來,我發現我還算是很勉強地維持了經濟的平衡,並不是存款完全沒有減少,只是減少的幅度比我想像地慢了很多,也就是說我想像我坐吃山空的時間,可能會從原本預估的兩年變成可以延長不少。
當然這是感謝我自從決定專職寫作以來,許多的朋友、夥伴甚至天使們的眷顧與幫助,這些恩情我都點滴在心,在年末的這一天,更是要好好地對這些恩人們致上真摯的謝忱。
謝謝大家的照顧,我真是何其幸運。
在這一年來,我解開了許多心中的結,感謝多年來可以在臉書寫作這件事,讓我將童年以來的許多困頓、憤懣、不平、怨懟,一個一個透過書寫,以及無數次與好幾個自己吵架的過程,慢慢學習放下。
我也認識了好多現實世界裡不認識的臉友,他們沒有要推銷保險或是臨終契約、也沒有要攀親帶故;而是純粹的,因為喜歡我的文字而來與我交談、跟我分享他們的感受、給我鼓勵也給我支持,這是我也從來沒有想過的,世界給予我的款待。
然後應著宇宙給我的邀請,我出了人生的第一本書。出書的過程裡,又是靠著許多人的幫忙,許多先進不求回報的推薦與引介,讓我可以開始以一本書的作者的身分,與許多不認識的讀者見面,甚至獲得了,曉樂在一次對話中提到的,好想付出一切來交換的魔幻時刻——發生在新書對談當天一個默默支持我好多年的老師跨海回來力挺分享。
除了感謝,我真的笨拙到無以回應。
套句曉樂在她的《偏不》裡寫過的,跨年並不是大家手牽著手跳過一條看不見的想像界線,然後過去那些不好的、不開心的、不想記得的事情就會消失不見,每個人就會如神佛加持、煥然一新、彷彿吃了無敵星星一樣衝勁十足。
跨年不過就是一個儀式,但這也是儀式的意義所在:儀式只對其有意義的人才會發揮影響力,對其他人來說就只是一些無意義的語言與動作。只要今天你願意相信跨過一年有其意義,你對自己的承諾有意義、你對宇宙的期待有意義,那它就是有意義的。它會在你的世界裡現示它的魔法。
這一年我學到與實踐的最大的改變,就是專注現在、不再去擔憂未來。所有必須考量或是預先規劃的,我都只考慮到下個月為止,其他的完全不管。這讓我獲得了意外的解放,我發現,過去的人生裡我頂多只隔一天,幾乎都會每晚做惡夢,各種各樣的亡者、幽靈與屍體、腐蟲、屠殺、酷刑、監禁等等千奇百怪但反正就是在夢中受苦的惡夢,這半年多來已經幾乎不再出現。我現在真的是過著每天睜開眼睛會覺得活著真好的生活,而不是過去「又要上班了!我到底為什麼要活著受苦?(夢裡也受苦)」的生活。
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看到這裡的你,我希望你也可以獲得快樂。
更重要的,我希望你有勇氣與智慧,讓自己從現狀的痛苦中解脫;也就是去找尋不用登出世界也能離苦得樂的方法。
這是我想給予你的深深祝福。
最後,感謝宇宙的所有相遇。感謝所有有形與無形的款待與照顧。新的一年,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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