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讀者聽音樂」——投稿
某天在報紙寫專欄的朋友,寫了一篇《跟著村上聽音樂》,問我有沒有興趣投稿。我的確有興趣。但我不是村上春樹的粉絲,讀過的作品大都是散文而非小說。香港管弦樂團曾舉辦「村上春樹的古典音樂世界」,但我聽完也忘記大部份音樂;而那本《村上私藏 懷舊美好的古典唱片》,我只是讀了一半都沒有。因此,我無法跟著村上聽音樂。正苦惱是否貼題之際,看到最後一句「又或者,你試過跟隨其他作家的故事去找音樂聽嗎?」時,立即靈感現。
其實心目中還有一本,是恩田陸的《蜜蜂與遠雷》,它是有關鋼琴比賽的小說。但想到當中太多鋼琴獨奏曲及鋼琴協奏曲,不易寫。故此選了《尋琴者》。記得寫的時候,想起早一段時間,正值情緒低潮期。某天拿起那三支封塵已久的牧童笛吹奏,找來〈無言歌〉練習,結果死結仍在,繼續鬱悶。回頭看走過的路,就如結尾那段所寫,我是否願意放手,我是否願意與自己「和解」。
感恩它被選中,刊登在報紙,雖刪去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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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寫作家村上春樹如何用文字「帶讀者聽音樂」。我想,這如電影一樣,音樂帶動觀眾/讀者的情緒。如果電影有主題曲,更會讓電影昇華。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如坂本龍一先生,為電影《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而所創作主題曲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等。每當琴音響起,聽眾就立刻被帶回電影場景。
至於書與音樂的連繫,我則想起台灣作家郭強生在2020年出版的《尋琴者》。它講述鋼琴調音師「我」,除了為鋼琴調出共鳴,也一直尋找與他生命能「共鳴」的東西。他相信每個人體內都有共鳴系統,有人是樂器,有的是歌聲,有可能是愛、是信任。而主人翁「我」,曾以找到「共鳴」,最後卻被背叛。當「我」遇到林桑時,好像再次找到那「共鳴」,卻又怕再次受傷。
作者故事開始不久,就引入「共鳴曲」,那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無言歌〉(Rachmaninoff: Vocalise, Op. 34 No. 14)。這位俄國作曲家於1915年創作這曲,從頭到尾都沒有歌詞,是演唱者以自己的聲音為樂器,配合鋼琴一同「演奏」。往後出現不同版本如室樂版,將人聲改成樂器的版本,還有樂器獨奏版。
在眾多的版本中,我獨愛鋼琴家Daniil Trifonov演奏版本(Daniil Trifonov – Rachmaninov: Vocalise, Op. 34 No. 14 (Extended Version, Arr. Trifonov))。記得讀到「我」在不知林桑在聽的情況下彈奏〈無言歌〉時,即擱下書在網上找了來聽。當Daniil 默默地將手,放到琴鍵上,開始彈這首〈無言歌〉時,腦海已將演奏者與「我」重疊︰「我」是形單影隻、無人明白其內心。如果轉成畫面,會是:「我」在皚皚白雪上,漫無目的,踽踽而行,留著一對長長的腳印。歌曲讓讀者好奇,為何「我」是這樣形象的。
書中只提及這首歌曲兩次,但處處都能找到〈無言歌〉的餘韻。特別是結尾部份,「我」與林桑來到二手鋼琴集散地,當「我」看到一座座被人遺下,被拆到「體無完膚」的鋼琴時,他聯想到自己也如這些鋼琴般,被共鳴者遺棄;而那些破碎的鋼琴,猶如千瘡百孔的自己,因而崩潰。這刻,雖並沒有提起〈無言歌〉,但腦海在此響起這歌。它雖然仍帶著傷感,但仿佛有了希望,如王羽佳演奏的版本(Yuja Wang - Rachmaninov: Vocalise Op 34 n°14 - July 2023)般,雖則她演奏時臉帶苦。
拉赫曼尼諾夫的〈無言歌〉/郭強生的《尋琴者》對我的「共鳴」,是與自我的釋懷,將本身握得很緊的東西放手,又或者承認自己的不堪,與自己「和解」,達致一種慰藉、和諧。每一個人,都用一生在尋找那個與自己「共鳴」的東西,它可以是一本書、一首歌、一個人。在尋找「共鳴」的路上,會遇到不同的結果,甚至以為找到,卻換來破碎。但這是一個終生課題,人要在路上不斷尋尋覓覓,並盼望最終個「共鳴」,最終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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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il Trifonov – Rachmaninov: Vocalise, Op. 34 No. 14 (Extended Version, Arr. Trifonov)——https://youtu.be/cMHyxHwhFYk?si=08X9V228vBvpj1lv
Yuja Wang - Rachmaninov: Vocalise Op 34 n°14 - July 2023——
https://youtu.be/BcOHECgf3RM?si=-c9slGj5QPA6cZ_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