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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O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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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3.7 是不是怪獸來了,奧特曼什麼時候來救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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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場天災是神派來人間的怪獸,那誰是我們的奧特曼呢?

它在記憶最深處隱秘著,哪怕我試圖撥開層層濃霧,想看的真切些,看到的也只是朦朦朧朧的蹤影。


零八年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們那裡是重災區。我當時還在上幼兒園,我們是那種全托管型的,家長週六才來接孩子們回家。我們每個小朋友都有自己的床位,上下鋪的那種。14:28的時候,我們還在午休。我的床位是最裡面靠窗的。不知道怎麼醒的,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老師站在床下。我那時不知道是老師在搖床還是床自個兒在晃,我睡眼惺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老師把我抱下床,讓我快往外跑,當時她還要去叫別的孩子。

我懵懵的,感覺自己沒睡醒,自己又爬上床想繼續睡。老師看我自己又爬上床了,只得把我拎下來,左手拽著,右手牽著另一個小朋友,跑到了室外去。

跑出宿舍的時候,我看見學校的圍墻塌了,地上有很多石塊,大大小小的,到處都是。操場有幾處拱起來或凹進去了。一個小朋友開始叫,“下石頭雨啦!天上下了好多石頭!”我也開始大喊,“是不是怪獸來了,奧特曼什麼時候來救我們啊?”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地震,從未經歷過。我不記得當時是誰把我從幼兒園接走的了。地震那晚我們沒有回家,我,外婆,母親和家屬院的一群大人小孩在小區背後的廢墟平地上搭起了簡易的帳篷。父親只說去工作了,後來我才知道當天下午溫家寶就趕到災區了。

後來餘震不斷,母親覺得家應該是暫時回不去了,把外婆和我送回了老家鄉下。那是我最長的一次暑假,我跟鄉下的表哥一起抓青蛙,掏鳥窩,熱了就跳到天然的泉凼裡洗澡。

對於小孩而言,地震對我們的影響似乎不大。我們瘋玩著,比平常還開心。

之後有一天我想母親了,非要跟著她去上班。那時他們剛搬到新的行政中心不久,我跟母親到行政大廳的時候,大廳裡面有很多穿迷彩服的軍人。大廳裡人很多,但出奇的安靜,只有他們啃幹方便麵的聲音。我在一旁看著,那些軍人都席地而坐,有的吃完方便麵之後就開始拿紙寫遺書。(我那時也還不知遺書為何物)寫完遺書之後,母親和同事就去挨個兒給他們收起來。後來聽母親說,那些兵大多不到二十……

那是我第一次經歷地震,而且也很幸運,活了下來。我身邊的大多數人也很幸運,都好好的。也是後來我才知道,在我們那個小小的縣城裡,罹難者和失蹤者就好幾百人。

如果那場天災是神派來人間的怪獸,那誰是我們的奧特曼呢?

願逝者安息。


正文到這裡已經結束了,但我想推薦一本野夫的書,《大地呻吟》。他所講述的就是我的故鄉,對我的故鄉在震後重建,和基層政權運作現狀的種種思考。那裡面的一切其實都發生在我身邊,不過當時我太小,什麼也不懂。也是近些年才漸漸明了。

野夫《大地呻吟》


作家楊渡在推薦序中這樣反思台灣與大陸:

一如電影膠卷以每秒二十四格的速度放映,就是正常電影。但如果你以每秒二百四十格的速度進行,那所有影像必然扭曲變形,前後糾纏而模糊了。在十倍速的行進中,台灣與中國大陸一樣,有太多扭曲變形的生命被淘汰,太多文化傳統被犧牲,太多古老的遺產被丟棄,太多溫柔敦厚的人性被殺滅了。也因為速度太快,舊的未去,新的已經來臨。所以我們會見到老農民流浪於北京的街頭上訪,尋找他心中的正義;老知識份子低迴於底層的鄉村,懷念古老的平等公理;農村的意識與價值還在,而時代的巨輪卻不斷淘汰古老的文化傳承……。

這便是我們的悲劇。我們何其有幸,生存於一個五千年未曾有過的變局中;我們也何其不幸,要目睹這所有失去的生命與文化傳承,永遠消失,不再歸來。

我們何其有幸,能夠參與這個時代的變局,甚至還能為受苦者、受難者做一點事;而我們又何其不幸,因奉獻的力量,和總體的變局相較,是如此卑渺而無力。但也正因渺小,我們彷彿只有更賣命,更用力的去歌唱,去呼喚……。

野夫這一本書,記錄的是這個必將消逝的瞬間,一個屬於中國農村的側顏。那是必將消逝的容顏,也是一個時代的見證。

(感謝您能夠看完,剛剛回去翻閱《大地呻吟》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慟哭,如果當年深埋學校的那些孩子們還在的話,大多數應該已經比我都大了,或許已經成家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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