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日记(八)生日、政治和迁移

Clou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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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dyF 阴天相会 2024年09月29日 20:14

(一)

写于9.13


你在哪里度过你的27岁?

又是一个普通的晚上,每个晚上都很普通。

我对于生日即将来临这回事没有任何感觉。

但我能感受到我身体的变化。27岁的我,好像没有过去那么好的视力和消化能力,以及,不再总是像二十岁时那样旺盛的性欲。

我现在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性的时候,我把手伸进裤子里,然后我只感觉很累,我想睡觉。

如果我说,两天后我就要二十七岁了。有很多并不真诚的人会对我随口说句生日快乐。

我真不认为生日对每个人来说有那么值得庆祝。

我们没有参与那件事的决策。它对我有任何特别意义吗,没有。

生日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提醒我时间的变化,可能会带来一些身体的变化。除此之外,没有了。

然后我发现我和年轻人之间有隔阂了。不管是在中国长大的还是在西方社会长大的人。我们成长的背景差异已经大到需要讲完全不同的故事来展现内心感受才够具体。


她们还在开派对,在积极地使用社交媒体。性欲旺盛。   

我那天在学校里和一个巴西的女孩聊天,她读大三,平均每说一句话翻一个白眼。我无法判断她是只对我这样,还是是一种日常的说话习惯。

她似乎并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以至于我回答了她关于学术经历的问题之后,她后来又对我提出了一个重复的问题。

然后我们聊到了喜欢看的电视剧。她说,她喜欢看轻松喜剧,comedy。而喜剧和动作片恰巧是我从来不会看的两种类型。

我问她喜欢看喜剧的原因是因为这能让你感到很放松吗。

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说,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我感觉我好像听到她内心的声音:

我真的好讨厌你们这些永远在分析别人的、永远在研究点什么的人。我就是喜欢看你们眼中那些没脑子没营养的东西。没有原因。就是喜欢。就连这样都要被你们问出个原因,分析出个理由,真的好烦!


的确,我是那种绝对不会和她成为朋友的那种人。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场合必须说话,我们绝对不会在生活中和对方打照面。我的确不知道能和只看老友记这种电视剧的当代版本的白皮肤美洲女孩儿聊点什么。


你看总统辩论了吗?我说。

没有,我对政治了解不太多,她说。


我一直觉得我对美国政治不那么了解。因为我之前没有来过美国,按理说,我应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但我现在竟然发现,原来我们从小到大都在讨论美国政治。

美国政治就是中国教科书中批判的典中之典,你一直都在接触它,你过去在背那些不属于你的抽象观点,然后现在它们成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话语,摆在你的面前。   

政治这个词有时候大到你不知道从何说起。你没法直接下个令听众满意的价值判断结论。我觉得我和很多人也许不那么喜欢看政治辩论的原因,是因为不管是谁,他们关心的问题,过于现实而让人感觉不那么重要。你没法对钱感到共鸣。除非钱能直接进你的口袋,你可能会激动。你只能对一种意识形态触动你而被打动。但是他们的意识形态,说到底,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钱和权力。除了这些,其他的问题都是附带的,其他的问题都不太重要。都只是为了解释根据钱和权力作出的决定而服务的。

比如,马克思主义不可能是、不可能发展成女权主义,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一个只关注经济制度的东西。所谓的马克思女权,只是一种拙劣的自圆其说。

就比如说,小红书不允许你把好友关系导入到微信,本质上是因为想把用户留在平台内,从而维护本平台的流量/效益/用户规模。但是它会告诉你,为了你的安全,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联系方式,说得好像在为你着想。你在很多平台,内容发不出去,或者看见别人的内容发不出去,他们会说,违反了友好交流的政策。似乎也在为你着想。但其实本质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或者畏惧权力。如果某天这个局面改变了,这些文案不出十分钟就可以改头换面。真的有人会相信这些平台文案,像他们写的那样义正严辞吗?

明明是一些为了维护某种自私利益的工具,但总是要尽最大努力让它看起来正义、看起来善良。政治也是这样的。不管哪国的政治都是这样的。


说真的,美国的两党辩论,我觉得根本都不重要。那些人,也许他们自己都不关心他们自己讨论的那些问题。他们只是拼尽全力显得他们在关心那些问题,这样能证明自己是一个hard-working的人。在辩论中取胜,可能对他们来说比事实是怎样要重要多了。明明两方就一样,却要装得它们不一样,就像美国和中国政治也是这样。

而且他们辩论的那些问题,就像是辩论比赛中的问题一样,说正说反都能赢,因为这些事情根本就没什么标准答案。我想起我小学六年级参加过的辩论,应该对别人撒善意的谎,还是说真话?无数的语境,无数的情况,但是两党的辩论就像是一定要在撒谎和真话之间选一个结果一样,非要在黑和白上坚持己见,但事实是无论哪一边对观众都没什么意义。无论哪一边,背后的利益集团都不是这个国家的普通市民。   

那天晚上,所有的美国人都在电视前吃着点心看大选辩论,就像是节日一样。但这就是一场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有自由投票权的一场表演。两个演员卖力地进行表情管理,因为他们的每个表情细节,都会被学校的教授们截图放在ppt里在lecture里给几百个本科硕士人文社科学生进行一顿分析。

说真的,挺无聊的。两种选择听起来似乎比一种好,因为只有一种选择,等于没有选择。但实际上是,2也等于0。因为没有人的生活能完美符合2中的这两种,根本就是符号,根本都不真实。你并没有什么345的自由,这也能算是一种自由吗?或许和中国比起来,唯一的自由就是在于可以批评自己的不自由。

男人国家的政治,分析了也很无聊,不分析也很无聊。本质上就是一个无聊的东西,除非你自己是那个建设者。


(二)

写于9.17

2020年冬,从澳大利亚到中国,我离开学校,进入企业。

我的生活自此变得太过具体,我想要记录这种生活上的变化以及带给我的感想。所以作出了一个与我当时的职业非常相得益彰的决定,就是把我的内心世界在互联网上敞开给所有人。然后创建了这个公众号。

除了那些大多数我不认识的人,还有很多认识我的人。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讨论并分享这个地方,比如遥远的亲戚,多年前的同学,或者是过去的交往对象。我从来没关心过那些人,但他们通过这个地方了解了我的近况和观点。

这个公众号记录了我在消费主义、文化审美、社会阶层、性别观念、政治立场、亲密关系…  等各种问题上的挣扎和思考。记录了我在不同文章体裁上的尝试,从诗歌到小说到评论分析。尽管内容繁杂,但有两点是集中的:

第一,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所有的观点都天翻地覆了。   

这种变化的原因有很多,包括我个人经历的剧变、阅读量的增加、思考的深入、人生选择的重大变化。

第二,这些内容缺乏学术严谨性(这是部分文章有很多人读的原因),让很多几乎没受过教育的人误以为他理解我在说什么。而我在表述的过程中,的确总习惯以各种易于理解的例子来阐述复杂观点。

现在是2024年9月,我今天刚满27岁。一个月前,我以phd学生的身份重新加入了学界。这些年游离于学校外面的旅程,是微妙难言的经历。

一开始有很多困难,但是直到现在,开学后的一个月,我终于找回了我在学术中的语言和思考能力。然后我觉得我过去面向大众的写作都太妥协了。很简单,一件事说得太复杂,没人会看,说得简单,会有很多人看。就像《罂粟战争》系列对中国政治有一系列微妙精彩的隐喻,甚至语言极其简单,也因为其艺术性过高,但在中国大众环境中并没有像其它商业内容一样受到重视。从我自己的数据来看,反而是像读博日常这种生活类的口水话总是收到很多人阅读和反馈。

可是那些日常生活,是被构建的。今天可以这么写,明天可以那么写。今天你觉得读了这篇文章像是被打了鸡血受到了鼓励要认真生活,明天我换一种语言叙述抨击生活有多么糟糕无意义,你又立刻悲观失望厌世了。这些文章只是低级娱乐,没法带给你任何有用的观点。你喜欢读这些东西,本质上是因为你希望这世上真的有人像你想象的那样对生活抱有一种乐观和热情的态度,这带给了你希望和信念,让你重新相信生活。因为你的生活太绝望,你不得不寻找一些外部解释,来自圆其说。你的情绪只会被一些肤浅的故事和情绪感染,而对所有事情缺乏体系化的理解和思考。甚至读别人写的废话都会带给你一种“今日阅读量达标”的学习成就感。

作为一个互联网产品经理或运营者,在我们的商业思维中,首先就是把用户视角放在第一位的。你总会考虑观众的感受。这在商业中非常好,但放在创作中,是极其糟糕的职业习惯。而对我来说,我必须适应这种身份转变。过去我以一个互联网工作者的身份和视角分享工作经验和行业经验,这让我们显得非常专业和称职。所以那时我可以应用那样的逻辑,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我每天都在考虑太复杂的问题,过去,根据我自己的兴趣,我关注的事情大多是微观层面上的。现在我不得不重新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尽管它非常糟糕。而且本质上是一样的:我开始重新绘制世界地图,理解每个地区的政治、历史、外交、新闻、媒体、文化…  我每天都阅读很多文章,和自己过去对这些地区的理解拼接起来。意识形态?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精英政治?同质化?穆斯林?台湾?两党制?伊拉克?911?全球化?…. 这些概念是什么意思?中亚一共有哪些“斯坦”?我得承认我过去从来没在学术中正式接触过这些概念。我上一次认真了解中亚有哪些“斯坦”,可能是我高中学地理的时候。而我现在需要讨论它们,而且我每天还会遇到来自这些国家的人,和他们交谈彼此原籍国的政治和教育。

这些问题说重要也确实挺重要的。但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讨论的人太多了,事实、观点太多了。现在去学习和讨论这些事,唯一带来的改变就是你对事情的认识变了。比如美国糟糕的两党制,我过去对此一无所知,然后在一场热闹程度堪比春晚的选举辩论之后,我现在像美国的大多数人一样知道这个东西存在很大问题,但这也并不妨碍它一直以这样的模式稳定运作,就和中国一样。比如台湾问题,没法准确地理解台湾的历史,就没法准确地理解整个中国的历史。但是你理解它的作用,就只限于理解,因为它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它就仅仅是一个摆在那里的事实而已,不管是动向还是原因都非常清楚,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大众评论总是令人厌恶地浅薄。还有意识形态之间的争论。的确。我承认理解它们挺必要的。当你要理解一件事情,你必须从政治、经济、文化,甚至生物学和数学,所有可能的角度去理解它。上述这些内容大概是所有人文社科学生的必修课,我在phd阶段首次在课堂上接触。

在理解这些事的时候,也越来越让我认识到现有激进女权理论和实践的缺陷,东亚的女权团体近年从社交媒体兴起,好处在于有说服力,我们有改变社会的动机,但只有动机是不足够的。战略智慧的空白,对于政治制度的缺乏理解。这两件事决定了女权团体无论是从「建立」还是从「治理」方面都没法取得现实成功。所以说,女权目前最实际可行的,不可能是集体行为,而是个人行为。比如个人生活的改变,个人观念、生活方式、行为决定的改变。这些是容易做到的事,而且从个人层面上有成效,不需要性别以外的知识。   

但是没有任何“社会的形成”是通过个人行为改变来形成的,这是一种空想。而且在主流政治话语之下,激进女权的声音永远会被边缘化,不可能成为主流话语。媒体只是政权用来强化自我意识形态的工具。而部分激进女权成员提出这样的设想,能够体现出来的是缺乏对于历史、政治和媒体的多重理解。

每天都在重塑我的很多观点,它不是立场的黑和白,而是深化,细化。我过去了解了一些哲学,文化,文学,很多领域,但那是出于我对现实生活的质疑,而不得不上升思考。是出于兴趣,不够严格,不够精准。现在我回到学界,回到学界理解问题的方式,我调查理解所有发生的事情。然后,我的表达欲似乎完全改头换面了。这些事情太过复杂,我不再愿意、也没有时间解释这些感想,让它们被所有人理解。我不愿意把我的内心在这个阶段对大众敞开。他们不配。我不得不承认至清作出了一个精准的预测。我一回到学界,就立刻不再反驳她的观点了,而且作出了和她一样的选择。

长久的沉默是深切的鄙夷。对于我们在社交媒体上所看到的自作聪明、吵闹、攻击。

自作聪明的人,他们的的观点都早已被上个世纪的理论概括,我们总是在最后悲伤地发现,大众没有任何生产新鲜观点的能力。他们总是在复述别人,总是在被操纵,总是觉得自己可以逃脱被操纵。

阴天相会,这本身只是一个很安静的故事。但它读起来总是错误地给人一种人人可参与的感受。或许这种误导性是我当时故意促成的暧昧表述。

但在我重新思考信息与传播之后,我觉得那是我在20年对社交媒体的一种理想主义幼稚理解,是我对大众或观众所抱有的一种不切实际的想象。它既带给了我,也带给了我的读者一种荒唐的想象。这是没意义的,是浪费时间的。我无数次说过,人们勾画你写的句子,赞叹你的思想,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写过的文章都是废料,对今天的我没有任何作用。

今天的我如果要写什么新的东西,一秒钟也不会参照过去。过去文章唯一的意义就是在回忆人生的时候把它们拿出来,然后感叹,啊,原来我那时还有过这样的想法啊!

这个公众号无法完成对我感受的真实记录,它受到了太多限制,因为一些微妙的原因。三天的时间,我把文章迁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些所有的文章,它们对我来说,就和童年日记、中学日记一样,只是我过去的写作记录而已。或许在这个需要创意地遣词造句来确保顺利发表的地方开始,本身就是个错误。不过这也的确符合2020年的我,那时我对政治问题几乎一无所知,且对互联网抱有极大信心。   

所有的记录都只是随手记录。我丧失了对大众的兴趣,我不关心网友的观点和看法,也不需要任何人通过我的文字认识我。我最重要的文字有它的去向。不在这里。只有我认识的人有它的钥匙。或在未来以更系统的方式出现。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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