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人间失格-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伪装成骗子,人们就说我是个骗子。我充阔,人人以为我是阔佬。我故作冷淡,人人说我是个无情的家伙。然而,当我真的痛苦万分,不由得呻吟时,人人却认为我在无病呻吟。" —— 太宰治《人间失格》
回顾太宰治的一生,似乎把毁灭生命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从二十岁起五次自杀,有三次是跟女人一起殉情,最终在四十岁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文学、爱情、革命贯穿他那消极又糜烂的一生。有人说他的作品太过”消极”、"阴暗”,《人间失格》作为太宰治最后的作品,其悲剧性的结局,是太宰治人生的缩影,在直视自己内心真实的黑暗面下,何尝不是那个被接受的自己,始终怀抱着孤独与世间的格格不入,太宰治把人类的阴暗面看得太过透彻,他活得敏感又脆弱,在他戏剧的一生里,他曾短暂地拥抱过温暖,曾被救赎,又被伤害,正是如此让他走向负面情绪的极端。如同他在书中的开头,”回首往昔,我的人生充斥着耻辱。”在在文字里的颓废感、叛逆感,这样的毁灭感,却隐藏面对及解析自我的勇气,太宰治以更加个人和隐秘的方式闯入心中某一片或许是被刻意掩饰的角隅,搅动了人们内心深处最柔弱而又最执拗的脆弱,光与影同时存在心中真实的自我。日本文学评论家奥野健男说”无论是喜欢太宰治还是讨厌他,是肯定他还是否定他,他的作品总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他笔下生动的描绘都会直逼读者的灵魂,让人无法逃脱。道理似乎也并不复杂,因为,谁也不会怀疑,真实是打动人最有力的道路。人们从他的道路上看到了恐惧和死亡,同时也看到了自己可能有的其他路径。”
"人类即使被推下无底的深渊,苦苦挣扎,但终将摸索到那一缕希望的绳索。这是自从潘多拉盒子开启以来,由奥林匹斯众神所规定的事实。"——太宰治《潘多拉之匣》
1909年6月19日,太宰治出生于日本青森县一个声名显赫的贵族大家庭里。他的父亲是当地的重要政要人物,母亲常年体弱多病,无法亲自抚养孩子,于是太宰治便一直由他的姑母和保姆照顾。由于身边少了来自母亲的爱护,又有一个严厉的父亲,还要常常面对与姑母、叔母们的离别,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太宰治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心思敏感纤细。《人间失格》这个半自传作品,塑造的性格乖张孤僻的主人公大庭叶藏,其实就是太宰治他自己,对人类始终怀着恐惧,懒得与人争辩,把烦恼深埋在心底。“没有人在遭受别人责难与训斥时,还能愉快起来,但我却从人们生气的怒容中看到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可怕的动物本性。平时他们都将这些本性隐藏着,可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像那些在草原上温文尔雅的牛,忽然甩动自己的尾巴抽死自己肚子上的牛虻一般。”——太宰治《人间失格》
书中的叶藏,他与人相处时总喜欢做些滑稽的事情,引人发笑,他不断地做出这些行为,当对方笑的时候仿佛是成功了一样。这是他对人类求爱的方式,他学会伪装和乖来保护自己,在人前伪装出天真无邪的个性,表面乐观快活,内心却敏感脆弱。甚至做出近乎讨好的行为,父亲出差给他带礼物回来,他并不喜欢父亲带的礼物,由此父亲大发雷霆。为了让父亲开心,他晚上偷偷跑进父亲的房里留下纸条,表示自己非常喜欢父亲带的礼物,父亲这才开心起来。还沾沾自喜地想:我就说叶藏这孩子是喜欢的,他只是嘴上不说。“无论如何都行,只要能让他们发笑。这样一来,即使我处在人们所谓的生活之外,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吧。”——太宰治《人间失格》
叶藏经历着生活,上学,画画,在这当中同学竹一识破叶藏虚假的面具,从那以后他生活在恐惧及不安中,唯恐自己的刻意讨好被人拆穿。这种不安让叶藏开始自暴自弃。太宰治在中学时就开始创办杂志、写文章,醉心于芥川龙之介的作品,甚至他也常常模仿芥川摆的姿势拍照,三次投稿芥川奖却又无缘得奖,他曾经给川端康成去了一封长信”“请给我希望,虽然我死皮赖脸活下来了,也请夸奖一下。请快点、快点!请不要对我见死不救。”太宰治过着颓废的生活,大量饮酒、使用药物,反抗家庭,甚至开始与艺妓过起了同居生活。在他20岁那年传来了芥川自杀的消息,受此刺激的太宰治第一次自杀,方式与芥川一样,吞服了安眠药。“我不愿别人看穿自己搞笑背后的凄凉,也不愿别人突然堤防间小心翼翼地堤防我来。我甚至担心,他们没有发现这是我的本来面目,而依旧视为一种新发明的搞笑方式,并把他当作一大笑料。这是让我最痛苦难堪的事情,所以我立即把那幅画藏进了抽屉的深处。”——太宰治《人间失格》
靠着家里寄来的钱要成为作家的太宰治,此刻对未来充满了绝望,与已婚的酒吧女服务员相约自杀,但是生命戛然而止的,只有一个人。太宰治虽然没有死,却因为教唆少女自杀而被起诉,良心上也受到深深的谴责,后来又因其家族背景免于受到法律制裁。这些女人们与太宰治存在一种相互依附又相互毁灭的关系,也或许是彼此在这世界需要的温暖,能在这里得到短暂的慰藉,太宅治感受到同类的味道,他与小山初代相恋并同居了5年,后来被家里人发现而被开除了户籍,断了经济来源,逐出家门,因此穷困潦倒。他的第四次自杀是在1937年春天,是得知初代与人通奸,太宰悲苦愤懑,带着初代前往群马县水上村谷川温泉,打算两人结伴共赴黄泉。这次两人也因药量不足致死而幸存了下来。曾经的温暖也成致命的伤害,这世人眼中的“懦夫”、“无赖”、渣滓,渴望被爱的幸福却又怕幸福,逃离是他一贯的手法。"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我又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太宰治《人间失格》
经由作家井伏鳟二做媒,太宰治于1939年(昭和14年)成婚。对方是师范学校毕业成为教师的女子,石原美知子。对于这门婚事,美知子的家人看到的是太宰治不堪回首的过往(那时已有过四次自杀),但美知子本人看到,却是太宰治的才华。在太宅治步入婚姻的同时,这一时期的作品是他整个创作生涯中难得的温暖和浪漫,他一片一片重新拾起生活,美知子充分理解太宰治的作家工作,承担了所有家务,使得太宰治可以专心写作,一切变得规律而顺遂,太宅治的成功随之而来。"日子只能一天一天好好地过,别无他法。别烦恼明天的事。明天的烦恼明天再烦。我想开心、努力、温柔待人地过完今天一天。蓝天最近也湛蓝美丽,美得令人想去泛舟。山茶花的花瓣有如樱蛤,飘落时会发出声音。今年第一次看到如此动人的花朵,很是惊艳。一切都令人眷恋。只是抽根烟就感动得想哭,于是心存感激慢慢地抽。当然我没有真的哭,只到不禁会心一笑的程度。我对家人也明显地愈来愈好。以前小孩在隔壁房间哭,我都装作没听到,最近会起身去隔壁房间,笨拙地抱起小孩,摇啊摇地哄他。为了不忘记小孩的睡脸,我甚至会在半夜偷偷凝视他。这是最后一面?怎么可能,但的确是类似的心情。我相信这孩子一定会健康长大。不知为何,我总如此觉得。我心无挂碍。即便外出,也会尽早回来,在家吃晚饭。餐桌上没什么菜,但我却很享受。没什么菜,却很享受,而且刻骨铭心。内人一脸愧疚地道歉,说对不起。我却拼命夸赞她做的菜,说很好吃。内人笑得很无奈。"——太宰治《小说灯笼》
即使成家后太宅治受到了很多变化,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有着不可被磨灭的心意。战后,日本社会发生巨变,旧有道德的全面崩坏,感悟到战争的罪恶和创伤,太宅治描写了一个贵族家庭没落的悲剧《斜阳》(1947),忍耐着生活艰辛但仍维持贵族风貌的母亲在困苦中死去,参加战争后却找不到生存之路的弟弟选择了自杀。与之相反,作品中的姐姐却向残酷的丑恶现实进行挑战,跟弟弟的朋友颓废的作家发生了婚外恋。作品中几个主要登场人物分别被赋予了太宰治理想与现实的分身,从中不难看出他因各种矛盾而动摇、彷徨、苦恼的内心世界。他甚至认为自己战时写下那些安抚人心的作品,都是不对的。作为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太宅治对于基督之爱感到深深的钦慕与向往。"我们都是有罪的”太宅治关注每个人都可能犯下的罪恶,并且自白自己的过错,欲借此创作一部小说,揭露人类共有的罪恶、丑陋、自私、伪善,使自我的赎罪彻底化为自我完善的途径,1946年,他在执笔的戏剧《春的枯叶》中写道”罪多者,其爱也深”。"这母女两人真幸福啊。而我这个混蛋却闯入她们之间,眼见着将她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的。简简单单、质朴无华的幸福,一对好母女。唉,倘若神明肯垂听我这种人的祈祷,就祈求你赐给她们幸福吧,就算一生仅有那么一次也好。"——太宰治《人间失格》
最终在39岁成功死去留下《人间失格》的太宰治来说,他的一生似乎都只在为赴一场死神的宴会。他说「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生而为人,对不起),看太宰治总有忧郁、病态的想法,他的所作所为常不被人理解,又更容易被打上古怪离奇的烙印。当我们看到叶藏、看到太宰治时又是怎样的一种姿态呢?"世间,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明白世间的真相了。它就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争斗,而且是即时即地的争斗。只需要当场取胜即可。人是绝不会服从于他人的。即使是奴隶,也会以奴隶的方式进行卑屈的反击。所以,除了当场一决胜负之外,人不可能有别的生存之道。虽然人们口头上主张大义名分,但努力的目标毕竟属于个人。 超越个人之后依旧还是个人。说到底,世间之迷也就是个人之谜。 所谓的汪洋大海,实际上并不是世间,而是个人。想到这里,我多少从对世间这一大海之幻影的恐惧中解放了出来,而不再像从前那样,凡事谨小慎微,操心不尽。换言之,我多少学会了要厚颜无耻,以适应眼前的需要。"——太宰治《人间失格》
对于太宰治的作品,三岛由纪夫曾批评其“气弱”,人也很讨厌。但他后来却在文章中分析说,讨厌看太宰的作品,也许恐怕是因为他暴露了自己所不愿意暴露的心情所致。太宅治直面人类的阴暗面,将自己的羞耻完全显示出来,初看《人间失格》只觉得变态和恐惧,再看《人间失格》觉得心痛和自伤,三看《人间失格》却觉得释怀与治愈。我们又何尝不是,至少在某一个时刻那个胆小、懦弱、讨好而同时有残忍而可怖的叶藏呢?在太宅治接近病态的生存方式,我们在文字中照见了自己,真我除了善与坚定,也一定包含恶与懦弱。些许我们可以拥有不同的方式,得以反省自身、重新认识自己生命,接纳那个与众不同的自己,留下爱的温柔。"今后,我要单纯正直地行事。不懂的,就说不懂;不会的,就坦承不会。若是摒弃故作姿态,人生之路似乎是意外的平坦通途。"——太宰治《正义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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