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感 |滅頂與生還: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已經終結的毀滅,已經走到盡頭的人生,沒有人說過,因為從來沒有人回來訴說自己的思維故事。滅頂者就算有紙和筆,也無法做見證,因為他們的死亡早在軀體死亡之前就已開始。在死亡來臨前數週或數個月,他們已經失去了觀察、記憶、比較和表達的能力。我們是代替他們發言,代表他們發言。」
自二戰後坊間不乏紀錄當年見聞的作品,而普利摩・李維(Primo Levi)於集中營倖存後便一直活在愧疚與抑鬱中,他用往後四十年餘生中孜孜不倦地寫作並努力用文字與思考抵抗記憶的不可靠以還原歷史真相。《滅掉與生還》是李維最後一部作品,書中鉅細無遺地刻劃了集中營內的種種細節與剖析內裏的各種灰色地帶、及人性的多面性與掙扎,也是此生對納粹大屠殺反思的總結。
⛓️見證本身就是一種反抗行為
「集中營的歷史幾乎都是由像我這樣從未觸及底層的人所書寫。但觸及底層的那些人或是無法活著回來,或是因為飽受折磨和不解,喪失了觀察能力。」
作者意識到記憶並不可靠,時間會對主體的記憶帶來不一樣的結果,成點、模糊、公式化,或者受到後來聽聞的影響。創傷者過濾記憶,扭曲記憶,選擇不相信,記憶自我保護,假裝自己早已遠離傷痛;逼害者則可能以記憶空白作為一種辯護策略,最後變成真正的遺忘。
當我們嘗試透過不同作品來還原歷史時,我們必須了解到這些片段都是主觀的、被簡化的、或是有部分訊息被刻意隱藏。拒絕簡化以及二分法,認知到集中營的複雜性,以及在那裡的人類命運多樣性是客觀認知這段歷史的前提。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在《逃避自由》中,佛洛姆提到一種常見的誤解是認定像希特勒這樣的人之所以能獲得掌控整個國家的巨大權力,完全只憑藉著他的狡黠與欺騙手段,他的組織是以武力獲取統治權,而所有受統治的人,只能被視為遭受背叛與恐怖酷行的無意志個體。
但其實有人面對他人的過錯,或自己的過錯,會轉過身去假裝沒看見,假裝於自己無關。大多數德國人在希特勒當權那十二年間就是這麼做的,妄想沒看見就是不知情,不知情就能減輕他們身為共犯默許縱容的罪。除了集中營的受害者可以成為加害者以外,這些「沉默的共犯」在這段傷痛也擔任重要的角色。
鄂蘭:「任何人若放棄是非善惡的判斷力向威權低頭,再平庸的人也會導致最極端的惡,其殺傷力不亞於希特勒等邪惡狂徒。」
⛓️作品的現代性
當現代人檢視過往這段歷史時,就好像是觀察一座已長時間停止活動的火山。「人們逐漸將人性中的黑暗力量歸屬於僅存於中世紀或更早期的歷史產物,並認定這些力量來自缺乏知識,或肇始於偽善的王權或教宗所領導的狡黠體制。」
約翰.杜威曾大力陳述這項事實:「對我們的民主政體造成最嚴重威脅的,並非其他極權國家的存在,而是存於我們自身的態度,內建於我們的組織和制度,使外在權威、紀律、規範和對外國領袖的依賴佔了上風。真正的戰場其實就在我們身上,內在於我們內心與我們的體系之中」。
大眾想像越來越傾向簡化和刻板印象,而這個現象並不限於對近代或過去歷史悲劇的認知。實際上我們對於體會他人經驗感到困難或無能,是十分普遍的現象,而且他人經驗發生的時間、地點或性質距離我們越遙遠,這個現象就越明顯。我們會傾向於把他人的經驗轉化成我們的「類似」經驗。為了加速對於事情的了解和判斷,思考方法往往會不自覺走向了二分局面,而忽略和壓縮事情的全貌和細節。「渴望簡化無可厚非,但只要認清那是簡化,不錯將簡化當成現實,那麼簡化就有其用處。」
作品敘述的雖然是二戰時期的歷史,但當中所提出的批判依然相當有現代性。作者認為有些事情有可能會重演,換一個形式,就在相隔短短數十年之後捲土重來。而重要的是不要惰於思考,保持批判與自省,擁有獨立的想法而避免陷於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思維。
延伸閱讀:
《如果這是一個人》|普利摩·李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