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個短篇之四】《青 春》

寫故事的靴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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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甜餅


「天啊!他好可怕!又胖又醜!」李露朵的喳呼聲大到讓我扯掉耳機。


嚇我一跳。


「許馥茵!我告訴妳!初戀真的是讓人幻滅用的!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露朵剛剛結束高中同學會,這會兒要趕著回辦公室跟我做視訊會議。


「好好好,等妳到了,再跟我說。」我叫她路上小心。


初戀嗎?

我看向我的手機吊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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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偶遇


朝露冷冽,曙光破出天空。

石板路上有著噠噠的跫音。

一個高瘦的人影走在初春的街頭,兩旁的樺樹高聳,戶戶庭院裡都是茂盛的草木,鳥鳴叫啾。


黃白相間的胖貓靈巧地跳上車頂,攀上圍籬,蹲踞在上頭一會兒,看到路過的行人,輕輕喵了一聲。

這隻貓叫Louis,一人一貓,鄰居兼朋友。

男人伸手撓了黃貓的下巴幾下,又摸摸牠的小腦袋。呼嚕聲表示貓咪對玩伴的服侍很滿意。


不一會兒,Louis似乎覺得撒嬌夠了,蹬下圍籬,鑽進前院的貓門裡。

目送黃貓離開,男人繼續例行散步。他喜歡這樣的清晨,行人稀鬆,靜謐中帶著生機。


上坡路的前方有個身影。

大砲型的相機襯得東方女性的身材有點嬌小。

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對方的正臉,只覺得那個背影和身材很像某個很久不見的人。


紅格子襯衫,特別縫製線條的卡其褲,登山用的麂皮短靴。

黑色的微卷長髮跟相機遮住了女人的臉部輪廓。


越走越近,他按壓自己的腳步聲,阻止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對方。

想太多了,怎麼可能是她?


安靜地路過女人的背後,他加快腳步,別打擾了對方。


「言⋯辭雲 ⋯學長?」


對方喊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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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回憶


我們真的很多年沒見了。

十年了吧?


聽說過他很久,我們中學跟高中都是同一所學校。

直到高中一年級,我才第一次見到他,活在女學生們傳言中的王子。


那天下午,新生選定社團的時間,難得的自由。

我跟孟秋和佩珊走在通往教務處的穿廊,對面有兩個人朝我們走過來。


他們都長得很好看,身材頎長。我其實不太記得當時在他旁邊的人是什麼樣子。

我的視線全部在他身上。

他是我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


略長的瀏海,墨色到發亮的頭髮。高挺的鼻子端正又含蓄,跟抹了口脂一樣唇色,覆蓋在飽滿而緊抿的嘴形上。

讓人無法忽視的尊貴感。白皙的皮膚可以逼死全校的女生。

王子,看到他就知道,這是人們口中傳頌的王子。


從制服領口的顏色,看出他們高我們一個年級,低年級的我們往走廊的右邊靠攏讓路。

頭髮自然捲的學長很熱情,滿臉笑容的跟我們說話,在他眼裡沒有陌生人,「學妹來加入學生會嗎?」


「是啊。」佩珊是個直接又大方的女孩。


他們寒暄了一下,佩珊跟他們介紹我們的名字。


「我叫徐以西,二年級,這是言辭雲。」


「學長好。」我們三個異口同聲的打招呼。


「妳們好。」王子輕輕點一下頭,視線掃過我們的臉。連個笑容都沒有。


「快點,副校長找我們。」言辭雲拋下一句話,長腿一邁就走,沒跟我們說再見。


「阿言!等我一下啊!」徐以西趕忙跟上,又回頭說,「學妹,等下週學生會集會再見!」


「好跩啊。」佩珊吐吐舌頭,說的是言辭雲。

「以西學長倒挺好的,很親切。」孟秋說。

「噗,以西,會不會有兄弟叫以東?」佩珊拿人家的名字開玩笑。


我聽著她們倆人嘻嘻哈哈一會兒,沒跟著說些什麼。

我們三人去學生會的辦公室登記,領了說明手冊。


在那天之前,我以為自己不是膚淺的人。

原來,只是還沒遇到那個讓我膚淺的人而已。


男人漂亮的臉上漾出淺淺的微笑,十年後,在異國裡的再遇。

「好久不見。」低沈的嗓音,香醇。

他只放慢腳步一瞬,擦身而過之後,繼續大步向前,堅決的背影跟初遇當時一模一樣。


挺拔的背脊寫著他的世界無人可及。

我呆呆的看著那個鐵灰色的身影,一直到他轉進下個街角。

十年了,他還是一樣冷淡,一樣讓我驚豔。


陽光鑽過樹葉的陰影,照在我的眉梢,肚子的咕嚕聲提醒我,破曉之後,人體有個時間,叫做享受早餐。

我對自己搖搖頭。

十年了,我還是一樣膚淺。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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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併桌


他們不熟,只是認識的學長學妹。

一聲寒暄他覺得已經夠了,結果服務員帶了許馥茵跟他併桌。

說不要真的太沒禮貌。


「學長怎麼會在這裡?」許馥茵的笑容還是很無懈可擊,眼眉精緻。

她跟他印象中的樣子幾乎沒有一點不同。當然,十年的歲月讓學妹看起來更富有女性的嫵媚風情。


「我移民了。」很自然就回答她了。

言辭雲低下眼瞼喝口咖啡,其實他平常不太回答關於自己的問題,減少糾纏跟麻煩。

不過,坐在他對面的是許馥茵。她遇上的麻煩不會比他少。


「妳呢?旅行?」

「嗯,工作累了,放自己長假。到處看看,充充電。」

「一個人?」

「一個人,本來佩珊說要來陪我,結果她走不開。」


「了解。」言辭雲點點頭。林佩珊,他知道,徐以西的女朋友。


「鬧了這麼久,終於要結婚了。」許馥茵說起好朋友,眼眉彎出愉悅的角度。


比太陽更加耀眼。


「一個人的話,晚上別出去。」C國的治安沒有那麼好,從Club出來晃悠的醉漢不少,單身女性得避開深夜的街頭。


「嗯,我知道。」


服務員端上來的早餐打斷他們的談話,馬份、煎蛋捲、培根、美式咖啡跟漢堡肉。

然後,店長走過來,把插著一支玫瑰花的小花瓶放在圓形餐桌的正中央。


「Have a good time.」


許馥茵微笑道謝。

言辭雲看了一眼,沒有出聲讓服務生撤走。這裡的風俗,玫瑰送給情侶或夫妻。用餐完,女性可以帶走那支玫瑰。

許馥茵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都是東方人,年歲相當的一男一女,店家大概是誤會了。


「妳要待幾天?」

「到下週一吧。我昨天到的。」


背包客,很難想像許馥茵會一個人獨自旅行。

想想也不奇怪,人們喜歡聚在她身邊,也不妨礙她是個很獨立的女孩。


「等一下要去哪玩?」


他不常對人好奇,但是女性獨自在外國旅行,還是應該多幫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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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遊歷


我本來以為吃完早餐,高貴冷豔的王子會把我一屁股踢開。照他早上的態度,這是他一貫的處理方式。

結果他提議由他帶我去看那個世界知名的教堂。


這是比抽中樂透還難的機率。


我坐在他的車裡,火紅的法拉利。跟他的唇色一樣騷包。

車上沒有卡通吊飾或任何女性化的裝飾,沒有女主人的跡象。

或許他太太有另一輛車?


我看向他的下頷,視線往上掃過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言辭雲是個奇異的人,不願意散發賀爾蒙的疏離感,讓女人忍不住想吸引他的注意。


就是他,讓我發現自己只是個平凡人。

可是現在的我,並不特別想吸引他的注意。

有些事應該發生在少女時代,既然當時沒有跌倒過,就用不著刻意回頭走一遍。


「怎麼了嗎?」


他問我,因為直接的視線。

沒被忽視,我有點高興,想起冷冷的學生會長忽視過無數的女士注目禮。


「學長今天沒事嗎?」我說,今天週五,現在早上八點半。

「沒有。」

「今天是工作日。」

「我沒有上班,自己開個畫室而已。想畫的時候就過去。」

「沒有就好,不要刻意為我麻煩。」我說。


客套嗎?有一半是真的。

言辭雲,以前對我,有種難以言喻的距離。真的距離。

他永遠離我半公尺以上,除了公事,一句寒暄問候都沒有。

每張學生會活動的大合照,明明就站在一起,我們之間卻跟隔著一個銀河系一樣。


我是有刺嗎?


「不麻煩,我今天真沒事。」

「好,謝謝學長。」


我們也沒有那麼不熟,沒有私交,好歹也是一整年的會長跟副會長,共事了兩個學期。

基於一起吃過一次早餐的友誼,地主作東帶獨自一人的客人逛逛,很正常。


我把手靠在車窗上,看向窗外的風景。大約是他刻意放慢車速,讓我這個訪客好好品嚐古典的異國街景。

我笑了。

不近人情的表面下,言辭雲是個很柔軟的人。

也許每個學生會的成員,他都會如此招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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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祈禱


噠噠噠,快門聲閃的很迅速。

業餘的攝影師嗎?他停好車之後,還沒走過馬路,就看到端著相機猛拍照的女人。

這是要比賽的架勢?

從腳架跟取景的姿勢看得出,女人對於攝影很熟練。

他安靜的站在許馥茵的背後,陪客不用打擾遊客的興致。


「這裡真的很漂亮。」許馥茵秀數位相機裡照片給他看。


廣角鏡頭,技術很好,光影跟佈局把教堂的外型染上一股崇高感。


「可以進去裡面嗎?」女人問他。

「可以。不過裡面不能拍照。」


他帶她從側門走進教堂。

彩繪玻璃讓室內充滿夢幻與絢麗。

各式的裝潢和器皿讓女人不斷駐足,像隻好奇心被勾起的貓。


他一一為她解說,他曾在這裡花了半年的時間作畫。


「學長懂很多耶。」


「還行,研究過一陣。」他還是第一次帶人遊覽。

有個人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讓他產生了一點成就感。這些傳說故事很有意思,突然希望自己的口才能更好一點。


許馥茵的興致很高,眼眉彎彎,原來沉穩的副會長也有這麼充滿生趣的一面。

印象中,她一直都很內斂、優雅,從頭頂到腳尖,得體的禮貌之下,藏著疏離警戒。

像一隻貓。

他好像終於獲得貓咪的允許,靠近了一點點。


「怎麼了?」察覺他的視線,小巧的眉頭微蹙。


「沒事,覺得妳像襪子。」很可愛。


「喔。」許馥茵停頓一下,「襪子⋯還在嗎?」

「在啊,老貓咪一隻了,變得很懶。」

「牠⋯在哪裡?」

「跟我住啊,移民的時候就一起帶過來了。」

「那要過海關?」

「嗯,手續跟檢驗挺煩雜的。」


往奉獻箱裡塞了一張紙幣,言辭雲雙手合十祈禱。

看見他的動作,許馥茵也拿出一張紙幣,依樣畫葫蘆。


「你求什麼?」

「希望襪子健健康康,多陪我一會兒。」

「嗯,希望牠健健康康。」

「妳呢?求什麼?」

「秘密。」


言辭雲濃密的眉毛今天第一次打結,不公平的感覺。


算了,還能怎麼辦?她是許馥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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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情歌


說我像襪子,哪裡像?

但是言辭雲是撬不開的蚌殼,問了大概也沒啥結果。

跟我一樣,不想說的,絕對不會說。


我們一起吃了午餐,週五的室外餐廳陽光明媚,我們坐在遮陽傘下面。下午他又帶我去逛有市集的公園和另一間植物園。

比預計的行程精彩,我玩得很開心。

沒想到沈默寡言的學生會長竟然這麼適合當地陪。


我們坐在他的車上,傍晚的氣溫下降的很快,他把升降式的頂蓋關上,我們變成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獨處。


他修長的手指上沒有戒指。

而我的雲端硬碟裡有他的結婚照。


佩珊跟徐以西參加了他的婚禮,照片發在朋友圈。

我大概是中邪了。

存了一張,然後把新娘整個P掉。

新郎穿著正裝,如果沒有胸前的花束,那表情活像參加告別式。

我膚淺,好看就行了。



「學長沒有戴戒指。」有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麼突然又沒禮貌的問法。


可我介意,那就應該問。


他微微轉頭看我一下,「嗯,我離婚了。」

這種消息應該回答一句我很遺憾什麼的,可是我一點都不遺憾。

他的表情很平靜,沒有被冒犯的樣子。


「學長…現在單身?」

「現在是獨居老人。」

「喔。甚麼時候?我是說離婚。」我有點緊張,輕咬自己的食指指節。


「嗯…大概…四年前。」


那不就結婚還不到一年就離了?

我突然覺得此刻是今天最愉快的瞬間。


「唱歌嗎?學長。」我今天一直都有點沒頭沒尾,跳脫的不行。


「啊?」


「唱首歌吧。」我說。


言辭雲的嗓音非常好聽,要是唱起情歌,九成九的女人都會墜入愛河。

我是例外的那一個。


「唱那首Willow?校慶的時候唱的那首。」我大方點歌,不管對方答不答應。


我關上車窗,為了能聽清楚他的聲音。

他跟著關上車窗。


我不是個很任性的人,言辭雲不是個能被指使人。

可他唱給我聽了,一首又一首,直到跑車停在我住的旅館前。

我沒有下車。


神讓我的祈禱成真,

讓言辭雲多陪我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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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拜訪


已經到旅館前面了,奇怪的不太想說再見。


「妳明天想去哪裡?」

「還沒想到。」


他聞著第一次出現在車裡的香味,女人的味道。


「想去看襪子嗎?」他提議。


很久很久的以前,學生會的人常叫他週末帶貓去辦公室。

一開始他以為許馥茵不喜歡貓,只是看著,不靠近。

有次只剩他們跟襪子的週末,他出去一趟,在窗外看到許馥茵跟襪子玩得超起勁。


這讓他明白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她就不會表現出她對襪子的喜愛。

優雅、警戒。


下半學期的週末,大約只有他跟許馥茵固定會去辦公室。

每個週末,他都會帶襪子去,然後找個理由離開一陣。

許馥茵風雨無阻的每個週末準時報到,不管學生會是有事還沒事。

他跟許馥茵沒有很熟,但是襪子跟她很熟。


「可以嗎?會不會不方便?」許馥茵的客套讓他想笑。剛剛硬是叫他唱歌的小霸王上哪去了?


「沒有不方便,襪子也很久沒有朋友找牠了。」


「好啊!」笑靨如花。


他今天似乎很幸運,一直看到校花的笑容。是那種,打從心底的笑。

放鬆的許馥茵遠比端著名媛形象的她更吸引人。


「明天早上我來接妳,九點好嗎?」

「好。學長明天見。」


貓咪開門走了。

他看著她走進旅館,在大廳裡回頭對他揮手。


他們不熟,但是他覺得自己懂她。

副會長說話柔柔的,卻不是一株攀爬樹木的菟絲花,也不是嬌養在溫室裡的薔薇。

她和煦如驕陽,斜風細雨,瀟灑人生。


他畢業的時候,許馥茵送了一束滿天星。

在滿坑滿谷的玫瑰花裡,滿天星顯得有點像陪襯用的裝飾。


那是唯一的一束,在他書桌上乾燥後,成為書籤上的花飾。

白底金邊,秀麗的筆跡。


「致 言辭雲學長

    敬祝 鵬程萬里。

         學妹 許馥茵」


這張書籤仍然在他書架上。


在徐以西從徐學長變成阿西哥以後,他仍然是疏離的言辭雲學長。

在襪子可以得到校花的親吻以後,他仍然是熟悉又陌生的言辭雲學長。


“學長明天見。”


他們只是很久沒見的學長學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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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夢見


回到旅舍,洗漱完畢,我用毛巾包著還濕熱的長髮。

打開電腦把相機的記憶卡拿出來整理今天的戰果,刪掉一大堆照片。


我幫言辭雲拍了幾張照片。

我有了他的Line ID,其實一直都能要到。

佩珊跟我是好朋友,徐以西跟他是至交。我們原本應該隨便都有交集。


十年,我沒有特別探詢過他的消息,應該說,我特別避開他的消息。

我看著照片,好看的無死角的男人。

真人更好看。

他是上帝偏愛的結果,我想。


不過言辭雲很討厭被佔便宜。

畢業典禮上,他沒有答應任何一個合影,當然我絕對沒有湊上去。


在與人的交往上,言辭雲很內斂,很被動。

簡單來說,高中女生的兇猛有時候讓人無法想像。

稍微有點笑容,有些人就想一口吃了他。


以美貌而言,言大會長配誰都有點吃虧。

我突然笑出來,男人吃虧的地方在於,被女人騷擾的時候,大家比較沒辦法為之叫屈。

真慘。


關上電腦,我躺在床上刷手機,看到社交帳號裡的紀念日提醒,高中畢業照出現在我的帳號首頁。

照片裡,我手上捧著一束蒲公英,在一整票的玫瑰花裡,著實惹眼。

言辭雲送的。

他人沒到,只讓花店送來學校。


我在操場上一隻一隻吹掉蒲公英的花瓣,看著它們飄向天空。

輕柔的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十年,我只有一張他的結婚照。

然後我有了今天的幾張照片。

我點開他的黑白卡通頭像,貼文串裡只有發過幾張黑白貓的照片,沒有文章,沒有他說的隨便塗塗的畫作。


高冷,不愧是言辭雲。

想看他的作品,不知道明天看不看的到。

我發了他的照片給他,“謝謝學長的午餐跟晚餐”


十五分鐘後,收到回覆。


“不客氣,謝謝。”

連標點符號都有,完美的社交距離。



我睡著以後做了一個夢。

夢見我坐在蒲公英的花海裡吹花瓣。

言辭雲遠遠的向我走來,坐在我身邊。

我們一起吹花瓣,一起笑。


當我看著他的嘴唇的時候,他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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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失控


今天的許馥茵很怪。

從早上他去接她開始,一個正眼都沒有。

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漂亮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擼貓,言辭雲獨自在吧檯裡打果汁,他好像很多餘?

襪子的呼嚕聲也太大聲了吧?這麼高興?


他想起來他們之間一直不熟的原因。

只要多說幾句話,許馥茵隔天就會突然不理他。


不看不睬。


他承認自己對大部分的人都不熱絡,但是許馥茵對他真是忽冷忽熱。

也許沒熱過。


只是稍微感覺熟一點,她就像是突然被踩到警戒線的貓。

一咕嚕站起來就跑。


他有毒是吧?


搞得他只好公事公辦,保持距離。

他是被玩弄嗎?

也不能這麼說,許馥茵從來沒有對他表現出什麼興趣。

大概昨天難得放鬆,今天又名媛附身,想起來她的家世跟身份。

不能落人話柄。


他,已經不想管那些了。

商業聯姻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妥協,家族企業和他的人生目標差異太大,活得太窒息,就該放開。

移民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他被放逐的很自在。


或許他沒資格跟許馥茵聊這些,他有權利放棄,就有人願意繼承。

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


哎,這個墨西哥捲餅看起來簡單,結果似乎不太容易。

又焦了一張餅皮。


「需要幫忙嗎?」許馥茵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在廚房門口的。


「不用。」他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股熱氣。


襪子喵一聲,掙扎地從女人的手中跳走。

許馥茵盯著他看。


又怎麼了?突然又猛盯著看?

養了這麼多年的貓,老實說,他有時候還是不懂襪子在鬧什麼彆扭。

真的很難猜。

許馥茵也很難猜。


他已經忘記她很久了,也許他刻意忘記。

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那個久違的在意感,又出現了。

她到底在想什麼?


想問又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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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試探


他沒問我是不是單身。

沒興趣知道嗎?


「我來吧。」我把他趕去餵貓,平底鍋快被燒掉了。


「平常誰煮?」冰箱裡的食材不少,但是憑他剛才的表現,肯定不是他下廚。

油放太少,火太大,當然會焦。


「我有請一個墨西哥阿姨,她女兒生了,請假一個月。」美男子臉紅的樣子也很好看。

什麼都在行的學生會長不會下廚。


「以後阿姨沒來,學長還是吃外面吧。」我的用語不像是個建議。


「嗯。」言辭雲囁嚅著,框框噹噹的抽出貓飼料。笨拙的很可愛。


我很快做好捲餅跟配菜,順便注意一下食物的擺盤。


「謝謝。」


他餓了,三兩下就掃光。

我慢吞吞地吃著,想著我的夢境。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記不起來,只覺得每次看到他就像是有一把火燒起來。

Falling in fire.

燒得年少的我不知所措。


那不是愛情,是一種癮,一種叫做青春期的萌動。

過了那年紀就會好。

我怎麼一直都沒過?


燒得燙手的喜歡。

是不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的時候?


「學長現在單身?」

「啊?」

「你單身,對吧?」我硬著頭皮再問一次。

「啊,是。」

「我也單身。」此刻我覺得已經用完全部的臉皮了。

「啊,喔。」


空氣凍結,我們看著餐桌,沈默了幾秒鐘。

就這樣?我的暗示不夠明顯?


或許不是。

言辭雲不喜歡被佔便宜,跟他告白的女人可以從東京排到巴黎,吃過他冷排頭的人不計其數。


不可能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他還是對我有些心軟,沒讓我難堪。

我已經夠幸運了。


「我交過兩個男朋友,不喜歡,分了。」都很短,不到一個月。


我們之間的空氣很沈重,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我喜歡過一個人。」沒說出口的告白沒辦法劃下句點。


我不想要太卑微。不想要直接告訴他,我喜歡過你。


「想靠近他,親近他,吻他。」


我看向他的紅唇又看回他的眼睛,裡面只有震驚跟不知所措。

跟我猜的一樣。


「可他不喜歡我。」


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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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安慰



許馥茵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控的因子。

難怪一個人,這是她強打起精神的情傷之旅。

每個人都需要有人傾聽的時候,不見得有合適的人。


倔強如許馥茵,剛好遇上有點熟悉又陌生的他,絕佳的出口。

方才聽她說她有喜歡的人。他沒辦法呼吸,他沒有辦法不失落,他很早就知道,他不是那個她想靠近的人。


沒關係,他不會背叛她的信任,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突如其來的淚水,打濕她的臉,刺痛他的心。

到底誰能不喜歡許馥茵呢?

那些振筆疾書安靜的午后,妥善安排的活動跟細節。縝密、細緻又溫柔。

她那麼好,竟然有人不喜歡她。


無法想像又詞窮,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為對方做什麼。


「學長,抱歉,我失禮了。」許馥茵抽一張紙巾擦掉臉上的淚水。


「不,不會。」


「放著!我洗就可以了。」他伸手壓住瓷盤。


「嗯。」


許馥茵妍拿起外套穿上,自己走到玄關穿鞋。


「謝謝學長招待。」


學長,對,他是學長,應該做點什麼。


「我送妳!」


他們一起步行,週末下午的路上有很多孩子跟青少年。

一顆足球飛過。


「小心。」他站在外側,用身體隔開可能有的衝突。


三個小男生跑過去,其中一個對他們大喊抱歉。


「許馥茵。」


「是?」

「妳是最好的。那個人不喜歡妳,一定是瞎了,不然就是腦子浸水了!」他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


許馥茵用微妙的表情看他,然後笑起來。


「他沒瞎,應該是腦子有問題。」

「對,肯定腦子有問題!」他不太會安慰人,但是笑出來,應該就好了。


「晚上我帶妳去碼頭吃晚餐,明天我們去逛古董市場。」他把知道的地方都跟她分享,好好的玩一趟,忘記沒眼光的白癡。


「好啊。」


他站在旅館的大門口,一直到許馥茵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內,才轉身離開。


晚上六點,他開車過來接她。

許馥茵畫了淡妝,其實不畫也很好看。綠色的荷葉邊上衣跟黑色的燈籠褲,衣服是看人穿的,頂著那張臉跟勻稱的身材,怎麼搭都好看。


他也穿了正式一點的襯衫跟風衣,今晚的餐廳是有星的,要保持禮貌。

他讓小提琴手拉了兩首歡快的曲目,晚餐很豐盛,明蝦跟小羊排都做的很有風味。


許馥茵喝了一杯紅酒,給他兩人隔著桌子拍了合照。

他們第一次雙人合照。


「謝謝學長。」



週日,他們一起在古玩街淘寶。徐以西跟林佩珊的婚禮得送點什麼。

許馥茵的眼光很好,挑了一套骨瓷的古董餐具。

他買了一個水晶吊飾送給學妹。


他沒說,這個吊飾跟他的項鍊是同一個款式。


「保平安的,可以掛在手機上。」

「謝謝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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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尾聲


沒有長出花苞就落土的暗戀,被對方畫上句點的經歷應該被收藏在名為「幸福」的檔案夾裡。


我曾經膚淺的喜歡一個人,很幸運,他並不膚淺。

商業聯姻不到一年就結束了,遠離家族企業的他,是個自由的靈魂。

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好奇。

希望他能遇見真心喜愛的人,不妥協總能堅持到最後。


我逛了他的畫室,只有毛胚的雙層建築。新進藝術家,去年底開始,小有名氣。

他的畫都很明亮,溫暖。像他的歌聲。


他送我一幅油畫。

蒲公英的花海,有個女孩站在花田裡面。

沒說是誰,我就當畫裡的人是我了。


我把他送我的畫,掛在新的辦公室裡。每天都能看到。

我沒告訴他,一個月後,我又回來了,分公司離他的畫室很近。

我現在負責C國所有的業務。

攝影是我的愛好,經營事業是我的責任。


祝福已經送給他了,就像我也收到了他的祝福。

我們的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合照,都是笑著的。



「久等了!」李露朵打開電腦軟體,跟我電腦連線,報告正在進行一個合作案。


「這是誰?異國豔遇?好帥喔!」她看到我的電腦桌面。


考慮到露朵可悲的初戀,我覺得不要落井下石。


「不告訴妳。」


我拿起手機吊飾,摸著水晶的紋理,他胸口上有個同款的項鍊。

我的青春跟初戀,都很美好。





後記


1轉動的齒輪


佩珊的婚禮辦在室外,很西式。

我站在臨時搭建的棚子底下,婚禮快開始了。

手上的大砲式相機有點重,我穿著相機專用的皮肩帶,才能分散重量。

我幫忙給新郎新娘的朋友們拍照,大家笑得很開心。

好多高中時認識的人。


我的鏡頭裡出現了一張臉。


言辭雲。

他穿著黑白格子的襯衫,下身搭配米色的長褲,暗紅色的帆船鞋對應腰間同色系的皮帶。


我放下相機,用我的雙眼裝滿他。

他很快看到我,朝著我走過來。


世界上為何有這麼好看的人?


「馥茵。」他叫我的名字,風裡帶著一股香氣,我被籠罩在一種叫做快樂的氛圍裡。


「辭雲。」我也笑了。


今天起,我就要這麼叫他,不要再用敬稱。



2馬尾女孩


好多人,阿西的交友圈真的很廣闊。

我離開太久,這裡的人我不記得幾個。

想找到那張漂亮的臉,我到處轉來轉去。

她跟新娘是好朋友,一定會來。


我看到她了。

她穿著寶藍色的襯衫和牛仔褲,腳踩著一雙軍用靴,她怎麼買的到那麼小的軍靴?


身上背著好大一隻相機。長髮匝成一個馬尾,整個人很俐落。

她的眼睛看著我,明明是黃昏,我卻好像看到太陽初升的光芒,我不會再忘記她了。


雙腳是自己移動的,我想跟她說說話。


「馥茵。」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沒有連名帶姓。


「辭雲。」我聽見她叫我的名字。


煙火綻放了,在她背後。

轟隆隆地,炸到我心底。


我喜歡她。

很喜歡。




3誓言


我跟言辭雲站在一起觀禮。

佩珊跟她的新郎在神父前面聽著誓言。


“不論是苦是樂,永遠滿足她的夢想,即使她想要一隻貓?”


然後新郎認真的回答他願意。

有趣的結婚誓詞,不曉得是誰寫的。


新郎跟新娘交換戒指,親吻彼此。

捧花落在一位略胖的妹妹手上,大夥都笑得傻兮兮的。


言辭雲帶著微笑,眼裡有種我看不懂的味道。

他結過一次婚,今天讓他懷念了什麼嗎?


「很美好,希望他們一直幸福下去。」我說。

「嗯。」他輕聲回應


我們一起看著他們。

看到言辭雲以後,我沒有再舉起相機拍照,能多看一眼的時光,我都要收藏。


他一直待在我身邊。我跟他介紹一些過去的學生會成員,好多人他都不太記得了。

大家看到他,都很驚訝,徐以西的面子真夠大。言辭雲很多年沒有出現了。


前學生會長經濟實力雄厚,他送了新人一台車。

一些人叫我們會長跟副會長,也開始有人開玩笑,說我們是不是終於決定要在一起了。

高中那會兒,我們一直被謠傳說是情侶。


當了這麼久的煙幕彈。

佩珊跟徐以西才是情侶,今天的新郎新娘,長跑十多年。


我們待在會館裡的一個小隔間,言辭雲被湧上來攀談的人潮轟炸的太過頭了。

他坐在藤椅上,閉著眼睛休息。才下飛機沒多久就過來了。


他不自主的眨眨眼睛,上頭有東西。


「眼睫毛上有東西,別動啊。」我輕輕地幫他把黏在睫毛上的碎屑撥開。


他還閉著眼睛,我差點吻上去。




4撒花


馥茵今天很熱情,這場婚禮讓她很開心的樣子。

她跟我說了好多人的名字,讓我想起高中時期。


好多人都變了,我認不太出來。

我一直待在馥茵身邊,因為除了阿西,我最熟悉的人就是她。


新郎跟新娘向現場觀禮的人們敬香檳,我跟馥茵喝了一點紅酒。

臉有點熱。

我覺得頭暈,大概是太累了,馥茵帶我去室內休息。


眼睛好像沾上了什麼東西,我忍不住眨了幾下。


「等等啊。」馥茵伸手扣著我的脖子,讓我別亂動。


她幫我撥開了碎屑後,沒了聲音。

我睜開眼,發現她離我很近,看著我。


她說她單身,這句話一直纏在我的心頭。


「我喜歡過一個人。」我說。


像貓咪的大眼睛,一汪秋水望著我。


「我發現我現在還是喜歡她。」


她的視線往下,似乎不是很想知道後面的故事。

我捧起她的臉頰。


我大概是瘋了。

我想著她,想到快瘋了。


「可以試著喜歡我嗎?如果那個人不愛妳。」



她沒有回答,

但是她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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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

原作寫於2020年,寫故事的靴貓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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