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女友

七彩大拉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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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 been there.
Joanne Murray & Kay Rorer, National Women’s Conference, Houston, Texas, 1977

我和虾饺认识在2021年的夏天,她来纽约旅行,做客达菲客厅看电影。因为上一周的自我介绍环节我说了太多话,这周又见到几个熟面孔,我感到十分尴尬;和大家报过名字后我就说,我还是省去自我介绍的环节吧,上周我实在讲太多了。没想到坐在我旁边的虾饺轻轻但是坚定地说,“但是我想听”。

后来我和男朋友公路旅行到加州,抵达湾区的第一餐就是和虾饺与茶茶丸一起吃粤菜。当时她八卦我们的纽约恋爱故事,我不无好奇地打探他们的开放关系各自dating的经历。和男友在湾区和纽约间“通勤”的一年里,拉着男友去虾饺家“couple therapy”成了我每次加州之行的固定节目:我在她家大倒男人的苦水、和男友争辩上到女权下到家务的是非、和虾饺与茶茶丸诉说就算poly也没人可搞的苦恼。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亲近起来的。大概是有次我发现我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黑色交叉宽带的凉鞋,两人感慨了一番从淘宝的万千双凉鞋里我们选了同一双还都费了好大劲转运过来。后来一个写着“门都没有”的隔断帘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我家和她家。渐渐地她开始知道我的crush动态,我也会告诉她男友的新任date给我的不安——我知道她会懂。

虾饺总是能想到妙语回复我。我们笑称我是“资深小三”, 她说“嗨,谁还没搞过别人的男朋友呢?”;我和她直播分手现场,她说“分手炮欢迎打,只是警惕你的催产素啊!”;她也是给恋爱脑热的我敲响警钟的人,当时男友问我要不要搬去西海岸和他一起Van Living,甚至问到结婚,虾饺提醒我“那是他的梦想,你自己的生活呢?”

彼时我爱男朋友爱得痴狂,分手自然是撕心裂肺——我不理解为何人竟总以爱之名做尽打压我之事,也不相信一个男人竟能真的打着自由和女权的旗号成功逃脱所有责任,还反过来攻击已经深受折磨的我,让我自我怀疑,说我要求的女权自然会让我感到虚无也无法给我幸福的答案,因为它只能走向性别对立。我也对自己失望:我总觉得我在这段关系里做了一切“正确的事”,弥补了许多我上一段关系中的缺憾,我不知道为何最后我还是伤在同样的痛处甚至更深。失恋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像没有心的人,除了一直流泪,对任何人既不爱也不恨。我唯一记得的事情是定期和虾饺汇报我的状态,她总是告诉我她在,别急,请停止摄入粤语苦情歌;我被别人受害者有罪论的时候她说你只是擅长爱人而已有什么错,我崩溃的时候她就打电话来陪我哭一小时。后来我和她说过很多次我的感谢,她总是淡淡说没什么,I‘ve been there。

I've been there。在成人尤其是成为一个女人的道路上,我多需要听到这句话啊。痛经、移民、男人、开放关系、bullshit jobs、父母,每件每样都复杂而痛苦,而一直以来我只有自己。我一路权衡和赌博现下这个决定会把我的人生导向一个更幸福的方向——或者,所谓幸福真的存在吗。我曾经想与男人共享苦乐,till death sets us apart,直到我发现不是死亡,而是男女的社会性别sets us apart;男人给我带来的希望和快乐与我需要承担的痛苦和风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和虾饺在一起有太多的第一次,我们也因此有太多困惑,很多时候这让我觉得Nobody has ever been there。我们始于性,在和彼此的男友的异性性关系的夹缝里,在和别的性伴侣的多人关系里,我感到我们的身体像探索不完的花园,感到性和爱好像既分离又统一;我们也始于开放关系,当美好的幻想照进现实,带来的似乎更多的并不是自由而是麻烦、怀疑和不如意。而没人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往前看没有活着的快乐的开放关系伴侣榜样,回头看单偶制早已经回不去。发展同性关系的同时异性恋还在我们的亲密关系里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在我们的primary partner都还是男人的时候,让男人/男友理解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是用尽全力掷一个回旋镖,你知道就算绕一大圈他还是会回到原点,men have never really been there。

不过好在我们找到了彼此。当我们终于第一次谈起那些困惑,我就懂得,关键不在于找到答案。就像我时常在身边的女性身上寻找“真的存在幸福的女人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本来就没有不困惑的境地,答案要么太多,要么是解谜的速度远不及产生新的困惑的速度———而面对这让人困惑的人世间,我只需要一个告诉我,我一直在,I've been there,I'm confused, too, but let's figure this out together的人。我甚至没有努力找,她已经在我身边了——我又是何其有幸能与她同行啊。

我们的关系里有很多的”非“。非单偶制、非浪漫爱、非异性恋、还一直异地且没有许诺规划走向生活上更紧密的未来,每一条都是会被他人拿出来当成巨大的deal breaker劝分的程度,我的耳朵早已磨出茧了。我常和虾饺说我以前和男的可绝不会维持这样的关系,似乎“非”后面的东西总是代表和承诺着恋爱关系成功的可能,有这么多的“非”大概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虾饺一定会问我,开先例是因为她是她还是因为她是女的。真是废话,当然因为你是你,我第一次发自心底地感到底气,感到没有任何一个“非”会构成我与你的关系的困扰或阻碍。或许是我再也不执着于答案,或许我已经找到答案。

2023年7月8日清晨,于纽约家中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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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大拉皮儿No Asian woman in this culture can write “too much”. Indeed, no woman has ever written en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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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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