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文的語言與文化教育 -- 應答湯圓與羊零

初來Matters，由最初的陌生感覺漸漸進入佳境。這裡的佳境是指這裡的華人國際氣氛令人感覺振奮，興奮，來電,，來靈感。來自中國大陸、台灣、 香港、馬來西亞,、日本等各國各地的華人在這里齊聚一堂，各抒己見，各顯身手，好文紛呈，爭奇鬥艷，美不勝收。

因為好文章很多，網友大都很友善，Matters現在就成了一個不斷給我輸送靈感的存在。舉例來說，我長期關注 / 從事語言教學（英語教育，華文教學），自詡是個好教師，對相關的問題也有深入和細緻的觀察和思考。但在讀了網友湯圓談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之後，我發現我迄今為止的的觀察和思考還有大片的没有測繪的水域以及淺灘。

這種發現促使我進一步挖空心思深入思考。我發表的回應引起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網友羊零的超級有趣的回應，再度激起我的靈感，使我得出更多的、而且我自認為是更成熟和更精妙、精確、精當、到位的思考。

這種互動的新知獲取過程確實是亦可賽艇（exciting）。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在下面陳列出來的應答都是表面文章，並沒有展示出我真正想表達的觀點，這就是，我認為英文教育在香港，在新加坡，在馬來西亞之所以成功，在於那裡的英文教育把受教育者當作需要思想挑戰的成年人，而不是咿呀學語的小孩子，只是需要學習語言技巧。

我自己的語言學習和教學經驗告訴我，華文教育之所以難以取得成功就在於它把受教育者當作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總是在教學中言不及義，只是教授他們雞零狗碎、雞毛蒜皮的語言技巧，外加可以讓他們有口無心地朗誦或背誦的唐詩或散文名篇，導致他們覺得華語無聊乏味。

這樣的沒有靈魂的華語，沒有思想挑戰的華語當然是無聊乏味，難以為繼。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看到那麼多的孩子被逼迫學華語，但到頭來成績乏善可陳。

這種沒有靈魂的華語教育不但在海外是一個失敗接一個失敗，在大陸也是全面失敗，其失敗的最明顯的症狀是中國的受教育者學了十六年二十年中文，寫不出像樣的中文句子，到了需要說理的時候除了謾罵/國罵之外，不是理屈詞窮就是鸚鵡學舌或者是陳詞濫調。

這是一個問題，世界性的問題，鑑於華人散佈世界各地，學華文成了一種時尚。

以下發表的應答只是我與羊零往來討論的一部分。更多的出彩討論見马来西亚的复杂教育制度 - DrYuan。汤圆 (@riceball) (matters。news)下面的留言。

=================

津轻海峡

谢谢您的详细回答让我得以更多地了解了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和您的华文学习情况。但与此同时，我还想进一步追问。因为我对语言学习和教学问题非常感兴趣，所以还要先请您不要见怪，或请您见怪不怪。

关于您的华文写得很好的问题，我还是想问您究竟是怎么学的，怎么练的。

我做语言教学，也做翻译研究，这种问题最让我感兴趣。我看到很多很多中国大陆的或海外的华人都写不出像样的华文（中文），甚至很多教授、出版社编辑都写不出。他们把控不好句子，写出来的东西在词汇、语法、句法、口吻、文脉等方面破绽百出。

我这么说并不是说华人就是笨。英语世界的人能写出清晰、流畅、体面英文的人也是少数。凡是能写得好的无一不是天分加刻苦（总是苦心推敲自己的文字）的结果。我想具体地知道，您并非生活在纯粹的华文世界，您平时是怎样磨练和提升自己的华文的？

当然，一个人就算是一直生活在纯粹的华文环境中（如中国大陆），在那个环境出生长大受教育，也不一定就能保证他能写出体面的华文，而不是颠三倒四烂的华文、到了需要说理的时候只能以国骂来充数。家庭环境、用功程度、教学方式和教学内容等等都有可能给一个人的华文带来显著的或好或坏的影响。

说到教学方式和教学内容，就又要说到您提到的三字经，弟子规了。【確實這些思想是有點落伍，我小時候也有上過，但是我覺得還不至於被洗腦吧。】对您的这个反诘，我的回应是：嗯，洗脑并几乎总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过程，当权者并不需要把你脑壳砸开用药水清洗一遍。

比如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教材总是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教你必须规规矩矩，但从来不或几乎完全不教你争取或捍卫自己的利益/权益/权利，要警惕当权者滥权或不规矩，要警惕和反对当权者违法犯罪。

宣扬一些思想，弱化或抹杀另一些思想，这就是潜移默化的洗脑，是促使受教育者趋向落后乃至反动的洗脑。

再例如您说的您接受的华文教育【更偏向於中華文化，比如說要敬老尊賢、知恩圖報、百禮孝為先、謙虛待人之類的】，显然也是一种洗脑教育。这种洗脑教育也出现在迪斯尼不久前发布的新电影《木兰》故事中。 那部电影所传输的中华文化观念引起了争议。 

批评者说，迪斯尼为了保住在中国共产党控制下的中国市场的利益，不惜按照中共宣传部门的指令撰写和修改脚本，将原来的木兰替父从军的儿女孝道的故事变成了木兰忠君爱国的故事，从而使它符合中共当权者现在所提倡的要忠于中共领袖和中共的党国。

这些批评当然都不是空穴来风。当然，马来西亚华人可以不在乎或不理会中共的这些宣传，但我们不能不承认您所谓的敬老尊賢、知恩圖報、百禮孝為先、謙虛待人之類的华文教育缺乏权利教育，这种缺乏并不是本源于中华文化，而是有人为了维护当权者而刻意炮制出来的东西。

我们知道，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成分是儒家文化，儒家文化中有明确的人民有权利推翻暴政的思想。儒家的经典甚至明确地说，苛政猛于虎；人民推翻暴政、除掉独裁者的权利属于正义，犹如四季更迭一样自然而然，是天经地义。这是中华文化中的非常宝贵的思想。

但这种宝贵的思想，这种可以跟世界文明接轨的思想在洗脑教育中被阉割、隐藏、消灭了。

消灭这种思想对华人来说非常有害。世界各地的华人普遍政治能力不强。为什么不强？因为我们所知的华文教育几乎没有权利教育（台湾除外），只是教我们不要犯上作乱，要敬老尊賢、知恩圖報、百禮孝為先、謙虛待人之類。

也就是说，我们常见的华文教育太多的只是教我们做顺民。

顺民当然缺乏从政能力、政治能力，也就是缺乏争取权利、捍卫权利的能力，结果难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或者充其量做二等公民（而且常常做不稳），或做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不用说，“模范少数族裔”这种种族主义色彩明显的称号的内涵跟“模范哈巴狗”别无二致。

对华文教育跟这个问题的关系，我想知道您怎么看？

羊零

首先，我發現您對於華語教育發出的提問，背後指涉的是思想上的培育——您預設了語言作為思想的工具，馬來西亞無法脫離“大中華”的話語體系，而實際上馬來西亞華人並不是這套體系的延伸或分支，南洋（新馬地區）從語文教育到教育機構都可以說自成一派。再來，您的言談之間似乎對於“中華文化”的解讀似乎相當地篤定，那您對於老莊或者明朝後期的思潮（包括陽明學和李卓吾）是怎麼看的呢？

其實我只是想問，您究竟想問的到底是什麼呢？

津轻海峡

谢谢你的回应。请注意，语言的教育其实就是思想的教育。 我长期从事语言教学(教口语, 教作文/写作)，我知道思想就是语言，语言就是思想，两者密不可分。

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迄今为止海外华人的华文教育多是失败的，因为华文教育多是倾向于注重单纯的语言教学，多是教学生鸡零狗碎的词语用法或寻章摘句，导致学生觉得华文无聊。当过学生，也当过教师，当然知道没有思想的刺激和挑战的语言学习和教学是无聊的。

我的这个回答回应了您的问题了嘛?

顺便说一句，我当然不认为语言教育就应当是政治/道德课。我当过教师，深知学生厌恶和痛恨道德/政治说教。 我也痛恨。 我的痛恨比学生的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汤圆文以及汤圆给我的回应让我看到，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基本上是一种有严重缺陷的教育。 汤圆本人先前发表的文章也说过，她学了多年华文，但对华文的老根据地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基本情况（两边不是一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

她只是遇到了互联网的墙，看到了香港的抗议，才开始对中国大陆有了切实的，真切的了解。您不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教育问题嘛?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狗血的教育问题? 这种事情我觉得值得深思。

又，您说我对【“中華文化”的解讀似乎相當地篤定】。不好意思，或许是我的表达不够清楚，或许是您过度解读了我。 我实际上对什么是中华文化都不清楚呐， 就像我不清楚儒家文化一样。

有人说，儒家文化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强调要做顺民，不要犯上作乱；但也有人说，这种解读是大错特错，是完全不懂儒家文化的表现，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个重要含义是，你君得君像个君，假如你变成了一个暴君/暴君/独夫/民贼，那么，对不起，人民就有权拿掉你另请高明。 依此类推。

当然,，您不能拿掉你爹或你儿子，但你可以不认他们，假如他们的行为破坏了为父为子的规范。

请问，这两种儒家文化的解读，您认为哪一种是更合理，哪一种更靠谱的呢? 这种事情并不是不言自明的，而是需要讨论，辩论的，是需要华人共同参与讨论辩论的。

同理，我认为中华文化也是一样。假如我们没有这样的讨论和辩论，中华/华文文化就是僵尸， 就是垃圾，就是腐臭的东西，至少是无聊的东西，不学也罢。这世界毕竟值得学的东西太多了。

又, 【南洋（新馬地區）從語文教育到教育機構都可以說自成一派】，这个我当然是相信的， 绝对相信。 但我好奇的是，您说的自成一派究竟更像其他派的哪一派呢?

比如，我马上能想到的就有中国大陆派，台湾派，香港派，欧洲的汉语教育派，美国的汉语教育派（欧美现在的派又可以粗分为两派：传统派和获得中国大陆官方支持的孔子学院派)。 这些问题都是很具体的，也是很重要的。对学术研究重要，对我们对教育的预期也重要。 

当然，您可以说我的问题都是伪问题，因为自成一派就是自成一派，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与他派无涉。

您要是这么说，我想我也可以很有理由地反驳您 —— 英国大诗人和神学家约翰。邓恩(John Donne) 跟我们说，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是一个孤岛，所有的人都是人类的一部分；同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语文教育可以是一个孤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当然也可以合法地问新马的华文教育更像哪里的， 哪一派的教育。

敢问您对以上问题意下如何?  

羊零

正如汤圆所说的，马来西亚华文教育的情况很复杂😂个例也太多，或许每个人反映的都只是其中一面，当然我不否认它有缺陷，但也认为说它失败其实也过于武断了。（我也是马来西亚华人）

津轻海峡

您说您认为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不失败当然有您的道理，但我认为失败也有我的道理，而且我相信我不是武断或过于武断。

我的道理很简单，这就是，马来西亚的英文教育可以使受教育者中的好手在世界舞台上自信地跟英语世界的好手以英语进行真刀真枪真功夫的犀利辩论，因此马来西亚英文教育是成功的。

但华文教育则很难使受教育者中的好手跟华文世界的好手辩论，

比如说，您大概就不是我的辩论对手，无论是口语辩论还是书面辩论，因此，我认为马来西亚（以及新加坡，以及西方国家几乎所有的中文学校）的华文教育是失败的。

这是我评价语言／文化教育成功的标准．我想，我的这种标准并不是无理取闹。我的这种判断也不能算是武断，而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

当然，我说这些话只是虚晃一枪，目的是想引起你的反驳，让我获得新知。

羊零

我想说的是新马地区在华文的教育上有自主权，不隶属于中港澳台，和孔子学院是不是有可比性是存疑的。

至于教材的选择、教师的培训、教学方法等等和中港澳台的联系，可能又是另一个话题了。（或许这才是您想问的）

我还想针对这个做点补充：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教育问题嘛?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狗血的教育问题? 这种事情我觉得值得深思." 👈 这点我倒是相当认同，我认为马来西亚华社的观念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相当保守，甚至是陈旧的...我们的思辨教育几乎等于没有，相当的不成熟。从“语言作为传达思想的工具”这一角度来说，或许它是失败了没有错。

当然对语言的驾驭程度，整体比不上中港澳台也是事实，但也不能否认新马地区是作为东亚文化圈之外拥有最完整的华文教育体系的事实（这点我也没有从严谨的学术角度考证过就是了，譬如我并不了解您提到的欧美什么传统派的华文教育）。而关于三字经云云、我想您不妨关注一下19世纪的传教士在东南亚的办学活动史，或许能解答您的一些疑惑～

津轻海峡

谢谢您的认真讨论。

但我想认真地问，19世纪的传教士在东南亚的办学活动史跟在他们在同一时期大陆/台湾/香港办学活动史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我想大概没有。可能我想错了。所以想请教您。

【至于教材的选择、教师的培训、教学方法等等和中港澳台的联系，可能又是另一个话题了。（或许这才是您想问的）】

是的，这正是我想问的。您把我的问题说得非常好。所谓的文化渗透，思想的灌输，意识形态的控制正是从这些途径进入的。

与此同时我想告诉您， 您说新马的华文教育是独立的，但我从汤圆那里看到的是一点也不独立，而是属于陈旧落伍一派的。

我刚才说欧美的华文教育，主要是指欧美的大学华文教育，是语言和文化研究的基础课的教育。所以，欧美大学居然让中共出于一党之私的目的而操控的孔子学院进入，我认为那是欧美大学的堕落或自甘下流，是不可救药的堕落。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您好像也对孔子学院不以为然。说实话，那玩意儿本来就是骗人的东西。一个打倒孔家店的政权兴办孔子学院，大致相当于黄鼠狼兴办家禽饲育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