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在我窗戶後端
在春與冬交接之際,天空灰霧繚繞時,有一種擦火柴的感覺。大地進入一種緩慢前後揶移,彷彿夾在兩塊木板之間動彈不得的狀態。我說不清那是甚麼感覺,說「擦火柴」也只是我勉強想到的感覺。不知名的鳥(或蟬?)發出打架的聲音,或許在爭食,或許在無所事事地叫。雀鳥會否感到無聊?至於為甚麼會說擦火柴呢……應該是因為空氣滲着柴火燃燒木頭時破裂的味道,臨近黃昏,這種味道會隨之飄來,有時像寺廟的檀香味,印證着空氣從乾烈漸漸沾上水份的過程,說明一天的終結,也述說冬天的離去。
房裏帶回一顆松果,像枯葉般,沒生命地站在窗花上。我在想乾掉的身體是否反而帶來永生,因為我們從來不知道那些枯葉死後的去向。儘管白天太陽猛烈曬着,松果還是撿來時的樣子,沒香味,啡色,披着傷不了人的硬殼,或鱗片,意味一種倔強。它應該沒想到自己會被帶到人類的住所,也許在抱怨自己的運氣差,云云眾多兄弟卻偏偏選中自己。但我知道不管我選哪一顆它還是會有這樣的想法,所以我並沒有特別想過這個問題。
在這個氣候變化的時分,松樹都結滿果子,我常為松樹高興。看到果子繁盛意味它們都經歷了開花的過程,光想着那些綠綠黃黃像手指的花就滿足,儘管果子都在惆悵地等待落地枯萎時的傷。一次野外生火,從遠處看到草叢裏幾顆松果,想起松果特別耐燒,感覺那是上天贈送的禮物,連忙向松樹道謝,不禁感歎大自然的善良。樹木與人不同,只要持續吸取養分,長好的樹幹就能經歷無數次生離死別,像靈魂的輪迴,轉換的只是表面的袈裟。樹之和諧,在於它們生生不息。
傍晚很深的藍把窗花與松果繪成剪影,白天與黑夜在拉扯,在爭鬥。昏暗的天彷彿把時間止住,直至光徹底消失,時間又動起來,空氣中所謂「冷徹」的味道也隨之逝去,黑夜於是換上黃色街燈的味道。人們的廚房做起飯來,氤氳的飯香往窗外跑,還有一些鑊鏟炒菜的聲音:他們都在無私地分享做飯的時光,我很好奇他們做飯的對象。或許許多人都沒有要為誰做飯。孩子的笑聲從不知明的地方傳來,他們都喜歡在這時分笑。汽車駛過,飛機劃過赭紅色的霧,徐徐降落至尚未轉黑的藍,完成了整個空間的動態。
這是我非常渴望寫作的時分,在世界或停滯或前進的時分坐在窗前敲打着鍵盤,讓靈感與倉頡碼混雜生產成一串串文字,倉頡碼成了我的一撇一捺,幾乎是我思緒在現實顯化的橋樑。這是我融入世界的方法——比那些虛偽的社交活動真誠很多——在這無以名狀的呆滯感中,讓乾涸的白紙漸漸沾上水份,吸收與輸出形成我感知的循環,像樹,沒多餘的雜務,就那樣站着,看時間流轉。
松果沒了生命,但自走進我的認知成了意念,便從這文章重獲生命,及後卻隨思緒轉換成文字被寫下的一刻再次逝去。在恆久不息的循環中,又打了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