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住在一棟有壁癌和到處霉斑的老舊公寓的四樓，天天和兩個髒得像豬的「臭男生」搶廁所。悲哀的是，我竟然習慣成自然，完全沒有意識到日復一日加諸於生命空白處的，仍是空白。我如何料想得到，只要我再多走一條街，每個月再多貼一點錢，就能擁有雲泥之別的幸福。

誰說人在走運之前不會倒楣到極點，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年我大二，在校外和同學分租房子，即將升大三的那個暑假，有個同社團的學長說他遇到了點困難，想來借住我們的客廳一陣子，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出去。我們三人討論了一下，就好心的讓他搬進來暫住了。沒想到這個學長一住近半個學期，不但沒有搬走的意思，還經常藉口客廳的沙發不好睡，厚顏要求和我共擠一張床，到最後自然是我屈就睡客廳，把床讓給他。更過分的是，他在我忍無忍可忍試著想請他搬走之際，竟然找了他的女朋友來過夜，把我逼得不得已讓出房間給他們睡。這樣的情形有一便有二。後來我再也受不了了，只好找地方搬家。

所幸我搬了，不然就遇不到愛愛，也感受不到這麼溫柔的幸福。如此說來，我是不是也應該感激那位鳩佔鵲巢的學長呢？

就在我忘情地吮吻著愛愛的粉嫩唇舌時，從前歷經過的那些苦難再也不值一哂，包括在烈日焚風中奔走找房子，或搬家當日巧遇滂沱大雨，把我大部分的物件都淋濕了，甚至到後來，我用來搬運行李的機車竟然中途罷工。那時我心裡突然有一種感覺，再壞也不過是這樣了，不會再倒楣下去了吧。

是的，自從我搬進這幢大廈的頂樓，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一個小小約莫五坪的套房，有自己的衛浴，還有夠涼的冷氣。之後，我開始走運了。

會住進這裡也是機緣巧合，其間的曲折無需贅述，反正就是陰錯陽差的透過一票朋友的打聽，偶然得知有個學長和我一樣急著搬家，不同的是他已經找好了房子，可惜他當初和房東簽了約，沒有住滿一年不可以要回押金，於是只好找個人來接手，那就是我了。他從我這裡拿回他的押金，而我賺到了半個月的房租，然後高高興興搬離那個地獄。雖然到目前為止，這裡還不能算是天堂，但我很快就會進入天堂了，那就是遇見我的初戀──愛愛，以及那場意外的初夜。

愛愛就住在我的對面，漆成亮粉色的條狀鐵門，拉開時會有叮鈴噹啷的清脆鈴聲，她那隱藏在瀏海底下的美麗雙眸，總也羞澀地流轉著魅人的光芒；她的微笑如同春天的早晨，萬物在她盈盈的照拂下緩緩甦醒，又不禁迷醉顛倒。

我們很快陷入熱戀，幾乎忘了是怎麼開始的，只記得初見她的第一眼，電光石火間，我的身心便徹底淪陷了。

現在，我抱著她柔軟的嬌軀，深深呼吸那無底的清香，感到無邊的幸福如海嘯狂瀾般淹沒了我們的身體，所以我們才會如此急促地呼吸，要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氧氣。在我即將窒息之前，愛愛的雙手綿綿地撐住了我的胸膛，嬌羞地推蹭著，低聲抗議：「不要，不要在這裡。」

我放開她喘出一口粗氣，終於稍稍能夠正常的呼吸，但我的心仍突突跳得飛快，意亂情迷的隨她起身，讓她勾著我的臂彎，好像讓女神的咒語帶離了地面，嬝嬝飄行在雲端，最後降落在那扇漆成亮粉色的條狀鐵門門前，聽它叮鈴噹啷的清脆響聲，再推開最後一道防線，將我帶進她溫暖、幽祕，且無邊黑暗的洞穴。

我笨拙地在她身上尋覓解開肉體奧妙的密碼，手忙腳亂地和陌生的女性衣著奮戰；那看似簡單的薄紗洋裝、無肩胸罩、纏綿絲襪，以及鏤花內褲，一件件複雜而柔韌得使人瘋狂。她就像一團毛線，搞得我冒出一身狼狽的薄汗。這時，她得意的笑容在慢慢擴大，我甚至瞥見黑暗中她灼灼生光的眼睛。她推開我，力氣出乎意料地大，然而這不是拒絕，而是拿回了她的主控權。

愛愛利落地輕解羅衫，再來幫我把衣服除下，回復我初到塵世的本來模樣。此刻，我的海綿體已充滿了沸騰的血液，賁張的情欲如同鋼鐵般堅硬不移，痛苦地等待著她欲迎還拒的指令。然後，她柔聲在我耳邊呢喃：「我們來玩角色扮演的遊戲，好不好？」

這時即便是要我死也輕而易舉，「妳想怎麼玩？」

「我扮男的，你扮女的。」

「啊？」我有點傻眼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根假陽具，咕嚕放進我的嘴巴裡。驚駭和困惑讓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在她溫柔的磨蹭下，只好勉強尷尬地配合。因為這樣，她似乎愈來愈興奮，而我的性致也被她挑逗得漸趨高昂（雖然有點奇怪），猴急的想爬到她身上去，可是她卻突然將我扳倒，給了我一個銷魂的舌吻，同時以她的絲襪纏緊我的雙手（當時我甚至分心想到了某個類似的電影場景），並以身體抵開我的雙腿。正當我神魂顛倒的時候，一陣撕裂般的劇烈痛楚自會陰處狠狠傳了上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看似弱柳扶風的嬌嫩模樣，竟如此力大無窮，壓得我動彈不得。我憂懼的哀嚎和討饒非但不能博取她的同情，反而更振奮了她的性欲。

「愛愛，妳幹什麼，快拿出來，好痛啊！噢！不要，求求妳不要……」

愛愛猝然大笑，狂野而爛漫的笑聲令我不寒而慄。

儘管我已嚇得腳軟，仍使勁在掙脫她的挾持，恐怖讓我的瞳孔放大，釋出求生的意志。然而，我的雙手被絲襪綁死了，愈掙愈緊。我身體亂動，腳亂踢，但無濟於事。

「輕一點，愛愛，輕一點，拜託，我不想玩了──」到後來我幾乎是哭著求她。

「小親親，我們還沒有高潮呢！」

她吐在我耳畔的柔軟氣音讓我一口氣吸不上來，險險窒息。

「高潮？再這麼搞下去我會脫肛，不會高潮啦！」

「沒用的男人，不過是角色扮演嘛！」她吃吃笑起來。

「那，我們的角色，什麼時候可以換回來？」

「噢，我也正想這麼問你說——」她雖然這麼說，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急了，「愛愛，妳既然喜歡扮男人，為什麼不去找女人？」

「找女人？我幹嘛找女人？我又不是同性戀──」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跟妳玩了，我，我，」我結巴起來，全身除了被痛苦拉緊的肌肉之外，全部都是軟的。

接下來，她忽然趴在我身上哭了起來，淚眼朦朧地逼到我眼前，悲切而天真地問我說：「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我，我，我是愛妳，可是，不是這麼個愛法……」她瘋了嗎？我驚恐地想像她一怒之下殺了我的情景，嘴唇不禁顫抖起來。

「不是這麼個愛法？」她憤慨地說，「那要怎麼愛？」

我嚇得發抖，但還是鼓起勇氣說：「妳畢竟是女人──」

「我當然是女人，」她剪斷我的話，以神經質的急促口吻說：「我的身體是女人，她不想被男人插有什麼不對？」

我語塞。

一陣可怖的靜默之後，她竟意外解開我的束縛，放我起來，我趁機想跑，卻在逃亡的途中跌了個狗吃屎，來不及爬起來又被她擒住了。她扳我的手臂，險險把它折斷在我背上。我哭了，求著她，不管身體還是心裡上，終於徹底理解到殘花敗柳的滋味。這時，她忽然涰泣起來，好像被欺負的人是她。我看她呆呆坐回到床沿飲泣，又似乎在苦思。我心想機不可失，就抖著手，輕手輕腳穿上內褲。忽然，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漠然地喃喃自語：「你們都說愛我……你們沒有一個人真的愛我……我好寂寞……沒有人懂我……你不會懂的……」這時她眼睛是空的，像深邃、靜止的河流。

我拾起上衣褲子，跌跌撞撞奪門而出。霎時，我終於知道了，先前住在這裡的學長為什麼倉促搬走，還有他臉上詭譎的恍惚的神情。如今，真相如火鉗般燙著我的神經，她門上叮鈴噹啷的鈴聲像催魂鐘，趕著我飛也似地奔回屋裡，把門死死鎖上。

經過這一夜，我又開始找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