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听过的人间蒸发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女生。叫馨子,乡下中学停办了就转来镇上学校。
馨子长相上似乎没给人印象深刻。记得她爸爸倒是比一般家长更紧张女儿,隔几天就过来看住校的馨子,带着大包小包,很多零食:糖果饼干曲奇、奇奇怪怪的冲泡饮料。馨子常吃不完。很大方和同学们分享。
馨子从不上体育课,也不吃冰的东西。她爸爸跟老师拜托过不要让她上体育课。运动会当然也不用,老师为了省麻烦还免了馨子的值日。每次我们顶着烈日从操场回来,吃着冰棍打打闹闹,馨子总在窗户下坐个小板凳看报纸。
有次自习课见到馨子犯病,她坐前排缩成一团,痛苦地喘气,抬头一看,她已经伏在桌子上,脖子都已经发白,捂着肚子无声流泪。吓坏的同学们派了人去找老师,又自作主张把她扶到医务室——校医当然是无计可施的,只能给馨子冲杯红枣姜茶敷衍一下。
那时女生们已经陆陆续续来初潮,也有肚疼特别显著的。很自然有人问馨子是不是痛经。馨子在看《格林童话》,她把书合上,茫然又坚定地摇头。
“我姑姑也有这个病,我爸说可能是家族病。传女不传男,我堂弟就没这。从小时候起就做好多检查了,医生们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只说既然不会要命就好好养着,犯病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有办法。”
她从抽屉翻出一叠话梅,分给了周围的一圈女生。那是午休时间,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头顶的风扇呼呼旋转。
“他们说姑姑很可能出事了。”
馨子转过身来,把双手叠放在课桌上,看起来很严肃。大夏天她穿着长袖。众同学围着或坐着或站,盯着她喝完温水继续说。
“好像是96年,姑姑去广东打工,她那会才二十出头,临走前还跟我奶奶说,第一笔工资要给奶奶买一件红绒毛线衣,过了一阵她还真寄了。我奶奶高兴得很,逢人就说姑姑孝顺。头几个月,姑姑还常写信回来,说快过年就回家。到了年底,却也没有回来。”
“我奶奶坐不住了,夜夜都发梦。有一次梦到我姑一个人坐在家门梨树下,叫她进门怎么都不肯。穿着送给奶奶的红毛衣。我奶奶心里觉得不对,就打发我爸爸叔叔都去广东找。他们按着信上的地址,找到她打工的厂子,我爸问我姑在那一起做工的姑娘们,她们说我姑年底前就已经不在那里做了,当时还以为她回老家嫁人。”
“我爸就去看工厂财务的工资发放记录,发现姑姑做了八个多月多就辞工了。工厂除了舍友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就到处找啊找啊,什么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传销、发廊、夜总会,根本没影。有一天,我爸找来张报纸看认尸公告,真的打算咬牙要去认。可到了那,我爸说什么也不肯掀开看一眼。好像心里有数,认定了这不是我姑。都到门口了。他说不好到底是不是。时间、特征什么的也不大对得上。”
“后来我爸都快山穷水尽了,干脆就在那找工作,然后遇到我妈有了我。我在广东一直待到要上初中才回老家。后来这些年,我爸学乖了,他们每当听了有认尸的就跑去瞧,全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是的。一个大活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奶已经把眼睛都哭瞎了。”
“我妈刚怀我的时候,三个月多几天还没显怀,她就梦见姑姑,对,她们根本没见过,只不过我妈也一直帮着找,印传单派照片看得很多,再可能怀着孕容易想多。梦里我姑姑笑眯眯的,喊她嫂子,摸她肚子说这胎是女娃娃。我爸一听这个就觉得不好,姑姑也有肚子疼的毛病,还在考试时发作,要不是没考好也不会跑出去做工,所以我爸一直特别紧张。有时候我也希望姑姑还在随便什么地方,只不过忘了怎么回家。讲不好我犯病的时候就是她在想我呢。”
馨子讲完,围着的一圈人各个抱紧手臂。大夏天的正午,却觉得心底泛起一阵阵寒意。
这是十年前的初三,随便算一算,馨子的姑姑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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