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笨蛋,都將結成聯盟與他為敵。」─閱讀《笨蛋聯盟》
校園旁的小書店
住處附近曾經有一間書店。是那種開在學區附近,以販賣文具和雜貨為主的小書店。店內書種不多,主要以參考書籍為主。筆者只去過一次,買過一本書,不久再路過時該店已轉租他用了。
那本唯一買下的書就是《笨蛋聯盟》。
也許是因為店內書籍選擇不多,加上對於當時業務工作的反動,想裝裝文藝青年,硬是挑了店內不多的小說之一;又或者是被封面封底的節錄打動了:「當世上有真正的天才出現,你可以據此跡象辨認:所有的笨蛋,都結成了聯盟與他為敵」憤世嫉俗啊,是看小說還是看作者的不適時宜(笑)。
中世紀文化碩士
本書算是作者John Toole半自傳式的小說。主角伊內修是一個中世紀文化學碩士,因為受不了「大學太小,接受不了向現代學術界的抗拒行動」而離開學院,成為全職媽寶。書中開頭就形容了主角的形象:他「一頂綠色的獵帽,綠色耳罩像同時指著兩個方向的轉彎號誌」、「厚而噘的嘴唇突露在濃密的八字鬍下,嘴角下垂,皺出幾重鄙夷不屑與薯片碎屑」[1],在等待母親購物的同時,主角正「蔑視著其他等候在D.H.侯姆百貨公司時鐘下的人,研究著這群人衣著品味低劣的特徵。」伊內修幾乎完全隔絕於社會,每天窩在自己的閣樓裡書寫他的「中世紀學術大作」,沉浸在自己對各種社會現象的批評中。當然,還有自慰。
以一次車禍為契機,伊內修被母親強迫外出尋找工作,從而開始了他唐吉軻德式的冒險。他去看電影,只是為了批評台詞的下流與墮落;他去褲廠工作,結果開始煽動工人反抗「過於血汗」的待遇;去擺攤賣熱狗,卻捲入了警方查緝猥褻圖片的行動……總之各種看似荒謬卻又合乎邏輯的情節安排,最後在主角令人尷尬的處境與笑鬧中迎來結局。
「顯然我欠缺當今雇主所尋求的某種變態特質。」(笨蛋聯盟,第七章)
然而正如Walker Percy在本書推薦序中寫的「而它也悲哀。我們不太確定這悲哀到底從何而來,是藏在伊內修巨大氣態的憤怒與那些瘋狂冒險核心當中的悲劇,還是伴隨著本書的悲劇。」筆者在閱讀本書時也同樣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傷。
好像文史哲科系特別容易有這種有點自傲又有點寂寞的失落感。筆者在社會所撰寫論文時,曾聽過先畢業的同學抱怨軍中同袍覺得他「太清高,都不跟大家互動」,可是同學卻覺得「你們追的樂團我不追,你們玩的遊戲我不玩,我只要可以看書就很快樂了。」也常看過作者在論文、學術書籍的序言、謝誌裡半開玩笑地說「謝謝我的父母,雖然他們真的不知道我在寫什麼。」之類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書中伊內修怪誕而又滑稽的形象,跟筆者自身在記憶中某個階段是有部分重疊的。這種徜徉書海的生活形態與現實社會自然是格格不入,筆者在某學術單位任職時曾遇過一位教授,只要助理一不順他心意,就會問助理「你當過兵沒有?」據傳這位教授是全系所助理換最快的,還曾在「訓話」時對助理說「你要長長眼…..這份工作就像當兵一樣,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的。」不知道他在當兵時是否曾遭受到很嚴重的羞辱創傷。
小說在一連串的事件之後,伊內修為了躲避被母親送入精神病院的結局,終於離開了自己的閣樓,跟女友一同前往紐約。本書的結局算是充滿希望的,然而類似的故事卻沒有發生在作者身上……
在經歷長期的稿件修改與出版不順,作者Toole逐漸陷入憂鬱,跟母親的關係也日益惡化。1969年在一次劇烈爭吵後,Toole離家而出,不久自殺身亡。在Toole死後,其母多方奔走下才成功出版了《笨蛋聯盟》,書籍出版時距Toole過世已經有十年之久了。這本小說在問世後即大受好評,隔年更獲得普立茲小說獎,Toole也是唯一一位身故後才獲此獎項的作者。
所有的笨蛋
由於《笨蛋聯盟》初版時只印了2500本,當時沒有人預料這本書會熱賣。Toole的母親也因此得以說服親戚們放棄該書的遺產繼承權。然而隨著本書的成功,許多Toole的親戚都跑來想分一杯羹。Toole的早期著作《The Neon Bible》即是其母過世後,在其他親戚主導下才終於出版的[2]。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書中曾寫道:「任何殘酷的人都沒有受虐待者所相信的那樣殘酷;對痛苦的想法與對痛苦的承受不是同一件事。[3]」。不論是怎麼樣的權利騷擾還是迫害,加害者實際上遠沒有受害者那麼印象深刻。而現實社會裡畢竟不像小說,能夠安排各個角色的結局。於是受到了羞辱,一旦想不開也只好繼續去羞辱他人囉。只能說隨著步入社會越久,天才的光環不再,只剩下笨蛋在互相抱團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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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John Kennedy Toole著《笨蛋聯盟》p19
[2] Toole撰寫《The Neon Bible》的時候年僅16歲,他曾跟編輯提過,自認這本書寫得不好。其母在Toole過世後也拒絕出版這本書,直到Toole的母親死後才由其他親戚主張出版。
[3] 引自Nietzsche《人性的,太人性的》P53